潘濬,曾以治中从事之职,协助刘备管理荆州事务。
荆州失陷后,潘濬转事孙权,被拜为辅军中郎将。
因屡次平定各地蛮夷,潘濬累迁奋威将军、少府、太常等职,与陆逊共同主持荆州事务十余年。
魏延与姜维试图招降,是因为他能文能武,位高权重,从不结党营私,与吴国文武没有宗亲关系。
而且,他是大将军蒋琬的表弟。
宁死不降的消息传来,魏延只能唏嘘感慨。
…………
澧水故道,距离孱陵城南门,大约二十里左右。
潘濬自尽之时,孱陵城的四门,仍被三万多吴兵重重包围。
吴军人多势众,士气却并不高涨,特别是北门的周胤所部。
因为,此门紧邻油水——吴军战船撤走之后,汉军虽没渡江,却在北岸架起“劲弩”。
只有二十具,数量算不上多,射速也很慢。
可问题是,它没有发射,也不知何时发射。
正因为它没有发射,吴兵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没办法,它射来的标枪七尺多长,再厚的木盾也难阻挡。
去年,卫将军全琮的次子全寄,身穿铁甲仍被那标枪射穿右腿,彻底沦为废人。
将军的儿子成为废人,至少衣食无忧。
若是自己被那标枪射中,不死也要残废,家中的父母妻儿又咋办?
两日来,五千多吴兵心神不宁,生怕自己成为倒霉鬼。
哪怕睡着了,也要睁一只眼睛望着天空,随时做好躲避准备。
就在汉军攻破澧水故道的同时,五百多汉军弓箭手来到油水北岸。
由于普通弓箭无法跨越油水,吴军并不惧怕他们,仍在紧张地望着天空。
然而,还是没有标枪落下。
“不征兵,无徭役,武陵郡内分田地!”
“放下弓,放下枪,汉军治下不纳粮!”
油水北岸,汉军整齐划一的打油诗,没有消除吴兵的紧张情绪,却让很多人暗自动摇。
这几年,各级将军都说,汉军既残暴又弑杀,最喜欢屠城抓奴隶。
但在两年前,武陵郡十几万百姓扶老携幼,欢欢喜喜地去往汉国,吴兵全都看见了。
江边道路难行,汉军热情地帮百姓抱孩子扛包袱,吴兵也看见了。
从公安到孱陵,新种的大片水稻即将收割,百姓全都欢天喜地,吴兵也看到了。
如果汉军真的残暴弑杀,那些百姓为何不怕?
如果汉军真喜欢抓奴隶,那些百姓为何没被抓走?
汉军持续不停的鼓噪怂恿,气得周胤咬牙切齿。
然而,汉军的弓箭射不到南岸,吴军的弓箭也射不到北岸。
约定的攻城时间快到了,为何其它三门还没动静?
孙韶与张梁的兵马,风风火火跑到北门干嘛?
“孙将军,你们这是……”
“骑兵!蜀军骑兵围过来了!”孙韶没解释太多,拍马就往江边跑。
他似乎忘了:油水上的战船,全都去了澧水北道。
不,他不是忘了,而是迫不得已——东、西、南三个方向,全都有汉军骑兵杀来。
“特玛的!”
没见到战船接应,孙韶气得破口大骂,手忙脚乱脱去铁甲。
周胤匆匆追来,正想询问潘濬何在,却听得“扑通”一声。
东门吴军的主将都逃了,其它士卒也不犹豫,扑通扑通就往江里跳。
周胤一边脱去铁甲,一边望向西侧。
没寻到张梁的身影,却见他麾下士卒,争先恐后跳入水中。
然而,周胤没有跳。
或许没得到命令,或许汉军还没杀到,他麾下的士卒,也没几个跳江逃走。
确实,东门的陵戴、南门的赵统、西门的俄蟅塞各领两千骑兵,并没有气势汹汹大举杀来。
而是走走停停,故意给吴兵留下逃命时间。
因为,这是魏延的命令!
近几年,汉军对吴作战的连连大胜,让吴军士卒有了心理阴影,也让很多将领有了心理阴影。
“汉军”、“魏延”、“姜维”等字,不能在吴国止儿夜啼,却能让吴兵闻之色变。
既然三个方向都有汉军杀来,确实没必要抵抗了。
况且,那是骑兵。
“周将军,快看!”
校尉的提醒,让周胤猛然回过神。
抬眼一看,许多吴兵正往北岸游去。
汉军没有放箭,而是把他们拉到岸上。
没有给他们上绑,而是每人发放一块面饼——隔着四十多丈距离,虽然看不太清楚,周胤却能肯定是面饼。
只能说,汉军那两句打油诗,诱惑实在太大。
别说普通士卒,就连周胤也动了心。
周家的家产,早就败得差不多了。
周瑜的英名,也败得差不多了。
很想重振周家威名,奈何不被同僚待见,跟着陆逊又连打败仗,如何建功立业?
将熊熊一个,兵熊熊一窝。
帅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陆逊连打败仗,仍是吴国上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自己呢,仍是小小的兴业都尉。
本来,还有太子妃的姐姐可以倚靠,哪知那孙登……
唉!
跟在陆逊麾下,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不必管他们,赶紧逃命去吧!”
“将军……”
“蜀军马上就到,赶紧逃吧!”
周胤这不是命令,而是劝说。
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跳入水中。
然而,周胤仍然屹立不动。
成千上万的吴兵游向北岸,周胤心头毫无波澜。
汉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周胤心头仍不慌张。
“周将军!可是嫌弃咱的面饼难吃?”
身后说话的人,正是姜维。
半个时辰前,汉军在北岸鼓噪怂恿之时,姜维就在注意周胤。
见他似乎没有逃走的打算,这才前来搭讪。
“原来是姜将军!”
周胤握着长剑拱手行礼,淡然笑道:“我听步将军说,成都的酒菜,确实比吴中的好吃,但他没提过面饼。”
“咱们吃的面饼,其实跟你们的基本一样,只是多加了盐和花椒,做成了椒盐味儿。”
周胤手握长剑,姜维并不畏惧,边说边往前:“蜀中湿气重,冬日特别阴冷。
“为了驱寒,蜀中的酒更加浓烈,菜里总会加些老姜、蒜泥、葱花、花椒、胡椒等辛辣之物。
“从口味上来说,肯定比吴中重得多。
“要不,我亲自给你做一条烤鱼,体验一把蜀中的口味?”
说话的同时,姜维已到周胤身前。
两人的距离不到三尺,周胤仍然手握长剑,姜维仍不慌张。
因为他察觉到,周胤眼中没有杀意,只有困惑。
“姜将军身为蜀国征东大将军,竟然对布衣之业有研究?”
周胤口中的“布衣之业”,正是“做菜”的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略有鄙夷之色。
姜维察觉到了,对此毫不在意,笑道:“研究布衣之业,并不妨碍带兵打仗;专攻笔墨文章,不一定能安邦定国。
“就比如令尊周公瑾,虽然精通音律,却没有去宫中做太乐令,而是辅助孙权建功立业。”
姜维这话,正是反驳周胤的话,但周胤听来特别顺耳。
仔细一琢磨,好像,隐隐有贬低周瑜之意。
周胤没动声色,随口问道:“听姜将军之言,好像自认为有大才。只是,不知姜将军之才,能否胜过家父?”
面对周胤的挑衅,姜维并不生气:“若论音律,我肯定比不过令尊。
“若论兵法,估计,难分伯仲。
“不过,若论诗词文章,我恐怕略胜一筹。”
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周胤气得牙痒痒。
这个年代,没有严格的“文官”与“武将”之分。
但在很多君王与侯臣眼中,仍有“以武打天下,以文治天下”的共识。
这个“文”,往大处说是“圣贤经典”,往小处说就是“诗词文章”。
姜维的意思就是,周瑜只会带兵打仗,不会安邦定国。
察觉到周胤的愠怒,姜维仍没动声色,缓缓说道:“上个月,我乘船去了趟乌林,陆逊竟没有派战船拦截。
“正因他没有拦截,让我有幸参观了赤壁之战的古战场。
“见到江水翻涌,不由想象出令尊当年之英姿。
“心血来潮,即兴赋诗一首,还请周将军品鉴品鉴!”
姜维顿了顿,不顾周胤的愠怒,不停地“顿首”,然后缓缓念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地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唉!顿首……顿首……”
姜维不停地“顿首”,是向宋代大文豪苏轼致歉。
在周胤听来,却是向周瑜致歉。
细细品味这首诗,周胤突然发现,姜维并没有瞧不起周瑜。
而是对他的才华横溢与意气风发,给予了高度评价。
诗中,既在仰慕周瑜的不世功绩,又在为自己很难超越周瑜而感慨。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抬头细看,姜维的头顶,果然有几根白发。
周瑜36岁英年早逝,而姜维已经37岁。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呵呵了!
“近年来,姜将军连吴国与曹魏,何愁不能建功立业?为何有如此感慨?”
“唉!”
姜维轻叹口气,“我继承诸葛丞相之志,以克复中原、复兴汉室为己任。
“奈何大汉偏居益州,国力衰弱,民少粮亏,兵微将寡。
“不知等到何时,才能告慰先帝与丞相之灵。
“先前在城楼上,我见你无意离开,还以为你有投汉之意。如今看来,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再叹口气,姜维摇摇头,“周将军无意品尝我做的烤鱼,我也不便勉强,请自便吧!”
说完,姜维命兵士放下武器,转身便走。
然而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周胤的声音:“如果姜将军真有烤鱼,尝尝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