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陆逊相不相信,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现在这情况,只能把幕阜山的朱异与吕岱撤回江上。
否则,汉军真有可能直扑建业,特别是那几个莽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但陆逊并不知道,为了“守江必守淮”的全局考虑,姜维给关索与周胤下了死命令:绝不能有一兵一卒进入丹阳郡。
所以,陆逊的粮草一到,幕阜山的朱异一撤,汉军马上就退回了江夏。
“莽夫!果然是莽夫!”
陆逊无比后怕,端着酒碗的手不停颤抖,“如果那莽夫直扑建业,咱还真没能力阻挡。”
说起这事,诸葛瑾也有劫后余生之感,“蜀军骑兵实在恐怖,我得提前做好准备,否则大吴必危。”
“话是如此,可是……”
陆逊瞥瞥案上地图,许久后出言问道:“依子瑜之意,我该如何准备?”
“荆州,我是很难夺回了。”诸葛瑾沉重摇头,继而,手指轻敲幕阜山位置,“蜀军退回之后,此处必须加筑石垒,再派得力猛将誓死镇守,必能阻止蜀军从陆路进兵。
“同时,我还可在这一位置拉设拉江铁索,再把主力战船集结于此,必能阻止蜀军从水路进兵。
“如此同时堵死水路与陆路,扬州定然无忧。”
诸葛瑾的办法很经济,也足够有效,陆逊却沉默不语。
就比如拦江铁索,此事跟孙权提了两年多,至今也没见到。
归根到底,还是一个“钱”字。
其实很少人知道,吴国国库早就空了。
若不是顾、陆、朱、张四家共同出资筹了点军费,汉军可能在去年就杀进建业了。
单单国库空虚也就罢了,孙权这两年性情大变,着实让人担心。
“拦江铁索,咱得催一催陛下。如果实在不行,我自己打造几条送来。”
陆逊放下酒碗,目光变得异常凌厉,“子瑜兄,太子跟鲁王之事,咱必须联名上书劝说陛下,否则必生祸乱!”
陆逊口中的“太子与鲁王之事”,正是姜维期待已久的吴国“二宫之争”。
鲁王,就是孙霸,孙权与谢夫人所生的第四子,在孙和被册立为太子的当年册封鲁王。
本来,按照秦汉流传至今的礼制,孙和身为太子,地位应该比其他皇子尊崇得多,应该仅次于孙权。
然而孙权疼爱孙霸,竟然让孙和与孙霸在同一个宫中居住,两人的饮食起居与其它待遇完全相同,礼秩上也没上下之分。
这种做法看似没什么问题,但难免让人非议。
众臣纷纷上书劝说,太子跟诸侯王住在一起,实在太不像话。
是仪还在奏书中明言:只有明确嫡庶尊卑之别,只有确定太子尊崇的地位,才能让骨肉恩情更加牢固,才能免生不必要的祸端。
若说维护孙霸,恐怕没有哪个大臣比得上是仪,他毕竟是孙霸的老师。
可问题是,众臣苦口婆心的劝谏,孙权始终置若罔闻。
直到是仪第四次上书劝谏,孙权终于有所醒悟,这才让孙和与孙霸分宫居住。
但是,依然保留了孙霸单独设置僚属的权力。
众臣的劝说有了效果,稍稍松了口气。
但没过几天,孙权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给孙和与孙霸同时下诏,要求二人禁止结交宾客,专心读书。
对于皇子来说,这样的诏令基本就是“禁足”了。
问题是,做为太子的孙和,在这件事中没有什么过错吧?
不明真相的朝臣与百姓,定会认为孙和犯了什么错,对他的名声影响极大。
于是,众臣又开始上书劝谏,请求孙权给予太子应有的政治地位。
这些劝谏,孙权勉强接受了,放宽了对孙和与孙霸的限制。
正是孙权这些古怪的行为,让孙霸产生了非分之想,开始在暗地里结交大臣,并且联络党羽攻击孙和。
这样一来,支持孙和的文武只能被迫反击,争斗迅速蔓延到朝堂。
陆逊与诸葛瑾所说的联名上书,是想劝说孙权,下诏,让孙霸速速去往蕃属国。
这既是确保太子应有的合法地位,也是在敲打孙霸,警告他不要有非分之想。
但由于不在朝中,陆逊与诸葛瑾并不知道,孙权刚刚骂死了孙和之母——就是那位嚣张跋扈、让众嫔妃敬而远之、让“小王夫人”躲往公安的“大王夫人”。
这件事,正是上个月的“太庙祭祀”而起。
当日,孙和确实奉孙权之命,去了孙策的“长沙桓王庙”祭祀,为孙权祈福。
由于祭祀完毕后天色尚早,孙和并没有马上回宫,而是去了扬武将军张休家串门。
张休,原辅吴将军张昭的次子,奋威将军张承的弟弟。
张承,娶了大将军诸葛瑾之女诸葛菱为妻,两人的女儿正是孙和的太子妃。
也就是说,张休是太子妃的叔父,也算是孙和的叔父,两人的关系一直比较亲近。
孙和在宫里憋得太久,想找张休说说话,这本身没什么问题。
但是,他忽略了孙权病重的敏感时候。
他更不知道,有双眼睛一直在暗中盯着自己。
这双眼睛,正是孙权的长女,孙鲁班!
由于步练师素来得宠,孙权对这位长公主格外疼爱,宫中嫔妃也对她以礼相待。
但偏偏,嚣张跋扈的王夫人,特别是孙和被立为太子之后,再也不给孙鲁班面子。
两人经常因小事斗气,逐渐闹得水火不容。
孙鲁班暗自思索着,如果有朝一日孙权驾崩,孙和就是吴国皇帝,王夫人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到那时候,自己只能任人宰割了。
近段时间,孙权在太子与鲁王之间昏招频出,特别是支持鲁王的大臣肆意诬陷孙和,让孙鲁班看到了机会——只要扳倒孙和,王夫人也就没了威胁。
于是,孙鲁班一直在暗中监视孙和。
那天,得知孙和祭祀后去了张休家,孙鲁班终于逮到机会。
趁着侍奉孙权的机会,趁着孙权问起,不痛不痒地说道:“太子不在庙中,专就妃家计议。”
简单一句话,气得孙权差点晕死过去。
特么的,老子病得头晕脑涨,让你去太庙祭祀祈福,竟然跑到太子妃家去了?
计议?
特么的,到底跟张家人计议什么?
难道看老子病重,计议着登基流程?
孙权恨得咬牙切齿,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但他心头对孙和的怨愤,孙鲁班敏锐地看在眼里。
几天后,趁着入宫嘘寒问暖的机会,孙鲁班有意无意说道:“王夫人见父皇病重,脸上竟然有欣喜之色。”
又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极具挑拨之能,马上就让孙权暴躁如雷,当即召来王夫人。
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骂。
自从步练师与孙登相继离开,孙权本就性情大变,骂起人来,用辞更是尖酸刻薄。
而且本就在气头上,怎么难听就怎么骂,怎么解气怎么骂。
可怜那王夫人,莫名其妙被孙权一番痛骂,回寝宫后越想越惊恐,当日就病倒,几天后就忧惧而死。
王夫人这一死,孙和的太子之位,也就摇摇欲坠了。
宫里发生的这些,陆逊与诸葛瑾并不知道,正准备着联名上书,试图维护孙和的太子地位。
陆逊这样做,既是出于公心,也是维护嫡庶尊卑之礼制,想把可能发生的宫廷争端扼杀在摇篮中。
联名奏书是否能劝服孙权,又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并不知道。
然而,姜维知道!
其实,他也只是大致知道,因为他不是三国史学家,更没有刻意了解过吴国的“二宫之争”。
根据细作传回的消息,他敏锐感觉到,吴国的“二宫之争”已经开始。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很多重臣会卷入其中,很多重臣会遭到流放甚至诛杀,其中就包括陆逊。
吴国的众多文武大臣,除了陆逊与诸葛瑾,姜维再难看上其他人。
所以,两人还在策划着联名上书,一封飞鸽传书已经送往夷道——由于驯养信鸽需要时间,最近的飞鸽传书只能送往夷道。
再由快马日夜不停,姜维的急信,终于赶在奏表发出之前,由信使送到陆逊手中。
“置身事外?我呸!”
陆逊只是大致一瞥,马上就愤愤骂道:“姜维!你在战场上连胜本将,那是你的本事,本将真心佩服!
“但在国家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竟然劝本将置身事外?如此龌蹉的伎俩,只会让人不耻!”
陆逊很想把书信揉成一团扔到江中,但为了避嫌,还是把信交给诸葛瑾和众将传阅。
于是,姜维在信中的劝说,都被认为是拙劣的阴谋,众将全都表现出鄙视之意。
诸葛瑾示意众将退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小心说道:“姜维之拙劣阴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但他的有些话不无道理。
“就比如,他在信中说,有识之士都该寻求明主而侍……”
话没说完,陆逊就挥手制止:“子瑜,此言差矣!对于陛下,咱们身为臣子不好过多评判。
“可你,竟然说蜀主刘禅是明君,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试问,一个不问政事、整天就知道玩乐的君主,何以被称明君?”
这个问题,诸葛瑾不想跟陆逊争辩,但还是缓缓说道:“蜀主刘禅确实平庸,但他先后有诸葛亮、蒋琬、费祎等人尽心辅佐。
“刘禅知道自己天资愚钝,他把政务交给诸葛亮、蒋琬与费祎全权处理,又把军务放手交给魏延与姜维,难道不是明智之举?
“又如前几次的合肥之战,如果陛下不那么自负,如果陛下像刘禅那样敢于放手,结果会不会完全不同?
“再如子范与我私下里说,刘禅资质平平,但他懂得体恤百姓,懂得礼贤下士,懂得知人善用,懂得用人不疑,而且他从不滥杀,从不让后宫涉及军政大事。
“仅凭这些,刘禅就胜过咱家陛下百倍不止。姜维在信中说刘禅是明君,这还真没说错!”
“子瑜!”
陆逊稍稍提高嗓音,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提醒:“有些话,咱们私下里说说即可,千万别被有心人听了去!
“吕壹虽然不在了,但谁也不敢保证,咱身边没有赵壹、钱壹、孙壹和李壹啊!”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诸葛瑾坐回案前,目标紧盯着陆逊,“伯言啊,就算咱自己出资打造拦江铁索,少说也得半年时间吧?”
说起这事,陆逊心头猛然一紧。
半年?呵呵了!
在吴国,大型的冶铁作坊基本废弃,兵器甲胄的修补都很困难,别说半年,能在一年内造好拦江铁索就不错了!
然而,汉国会给自己一年时间吗?
以魏延之勇,以姜维之智,以汉军之凶悍,拦江铁索真能阻挡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