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娇这次让傅嫣和谢氏吃瘪,全为了可怜早死的原主。
原主将躯壳给她借用,她总得让原主当年受的气全出一出。只是她再怎么对付傅嫣和谢氏,曾经的原主都看不到了。
天色将暗。
冬日的黄昏余辉,笼罩在京城边沿。玉蓉院中的枯叶在寒风中摇曳,只有寒风在耳边呼啸。
傅娇望着这凋零的景象,不禁怀念起府衙那陈旧的院子。虽然也很冷清,但有司南司北,有傅如镝,她不会觉得这般孤单……可明明,也就几天不见。
“奇怪。”
傅娇摸摸脑袋,习惯独来独往的她竟然也会留恋这些虚无的温暖。
玉蓉院门口还站着谢氏送来的两个丫鬟,秋月和春星。
傅娇将二人召来。
“四小姐有何吩咐?”
秋月和春星也就十二三岁,看起来十分稚嫩。只是曾经的红月给傅娇留下了心理阴影,这傅家宅子里的下人,她一个都不相信。
傅娇道:“我看外面台阶上有落叶和灰尘,你们一起去打扫打扫。”
“是。”
两个丫鬟不疑有他,拿着扫把去做事。
待人都走了,傅娇才从怀中取出瓷碟,轻轻一敲。少顷,雁姬妩媚的身姿如青烟慢慢凝实。
还是“自己鬼”看着舒服。
傅娇揉揉太阳穴,“这几天就麻烦你保护我啦。”
雁姬一贯的寡言少语,冷冰着面孔,却是思念起赵灏,“在这里多久?”
“待不了多久。”
傅娇往凳子上一坐,“查到是谁想暗算我就走。”
毕竟她也不想待在这个厌恶的地方。
雁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往房梁上一坐,垂下两条大长腿。她目光觑巡,随即看向耳房的方向,低头和傅娇目光相对。
“你知道为什么还住进来?”
傅娇嗤笑,“我如今满身功德道法,怕这?”
雁姬一想也是。
隔壁那玩意儿最多死了十几年,给傅娇塞牙缝都不够的。
就在这时,门外的春星忽然小跑来,在门外站定,恭恭敬敬地道:“四小姐,夫人让你准备一下,晚上在厅用膳。”
“好啊。”
傅娇头天回家,晚没有上肯定要一家人吃饭的。之前不是吃过饭,虽然这次傅如镝不在,但傅娇一点儿也不虚。
她让雁姬跟她一起在傅家转转。
冬天天冷,傅娇看到一些可以改变风水的摆放朝向,也懒得去弄。
她大致熟悉了一下傅家各个院子。
离玉蓉院最近的是陆姨娘所在,陆姨娘隔壁是陈姨娘的住所。陈姨娘的院子后面是谢氏傅镇卿的主院,西侧住着傅长健,南侧傅嫣,惟独东边的院子一直空着。按照谢氏的说法,东院是给傅如镝留着的,不管他回不回来住,傅家都有他的一方天地。
经过西侧长廊,日暮向晚,愈发地冷。
傅娇裹着斗篷想走得快些,差些与对面步履匆忙的男子撞在一起。她慌忙错开,抬头一看,顿时愕然惊住:“……何大夫?”
何无恙目光落在傅娇身上。
他眉梢嘴角都忍不住的笑意,同样惊讶的语气询问:“傅姑娘,你回来了?”
“嗯,今天刚回来。”
傅娇看他背着熟悉的药箱,有些奇怪,“何大夫这是……”
“你二哥生病了,我便过来看看,给他开几副药调理调理。”
“什么病?”
“不是什么大病,因为卫气常留于阳,阳气满则阳蹻盛,胃不和则卧不安。按我开的方子吃上一段时间,就会慢慢改善。”
傅娇一听,也就是失眠多梦夜不能寐。
何无恙回答没有纰漏,可傅娇就是觉得奇奇怪怪。她想了想,问:“之前在郓州和何大人匆匆一面,临告别都来不及。成南王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那么大的事情,何大夫怎么不在?”
成南王伏诛后,傅娇在府衙无意间听广平王说,成南王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寻找丹阳道人。后来丹阳道人找到了,成南王也到处寻找何无恙。
何无恙只是给成南王看病的大夫,成南王动用那么多人找他,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何无恙微微一笑。
他这人长得清俊秀气,笑起来干干净净清举潇洒,很能博人好感。
面对傅娇的质疑,何无恙大大方方回应:“实不相瞒,当时我的药方对成南王很有用,成南王对我十分依赖。后来,成南王府一直有不好的风言风语传出,我不知道真假,可怕牵连到自己,便提前离开郓州,在外躲避风头。不怕傅姑娘笑话,我这几日得知事态平息,才敢回京。”
一般男子都好面子,不会承认胆小怕事。
何无恙答的光明磊落。
他轻轻一叹,温和的眼眸似乎被冬日的寒风给吹湿润了,“傅姑娘,你知道的,我何家已经没落了一次,我只能谨小慎微,不再让以前的厄运重演。”
“……是啊。”
傅娇觉得他是不是和自己交浅言深了,向来伶牙俐齿的她,略显踌躇。
不过站在何无恙的角度,似乎这么做是最好的选择。不管是因为他退婚,还是因为怕惹祸上身,提前离开郓州,情有可原。
傅娇又问:“何大夫,我二哥怎么会找你看病呢?”
傅家有专门的大夫,为什么还要找外人?
何无恙道:“别的大夫开药对你二哥没什么作用,是别的大夫向你二哥引荐的。”他对自己的医术挺自信,“成南王的头疾我都能控制住,治你二哥小小的失眠症,不成问题。”
傅娇被逗笑了,点点头:“不错,何大夫的医我二哥,简直就是杀鸡焉用牛刀。”
就傅长健那下作东西,死了都便宜他了。
傅长健的失眠症,傅娇脚指头想都想得到,估摸上次改变他院子风水,被怨鬼缠身,真真假假,分不清梦境现实。
“何大夫,我送你出门吧。”
“有劳。”
傅娇只是顺嘴客气客气,结果何无恙却答应了。没奈何,她只得改换路线,一路上和何无恙有搭没搭的说话。
何无恙时不时低头看她两眼。
眸光温柔,也不知在想什么。
傅娇心思百转千回。
她起上次她和何无恙说话被傅如镝撞破,把傅如镝气得够呛,这次可千万不能再让傅如镝发现了。虽然和何无恙之间并无首尾,她却莫名其妙想要避嫌;还有在御园的那天,被太监领着离开的男子背影酷似何无恙,这次又在傅家遇见了,两者难道有什么关系么……
“傅姑娘,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傅娇从思绪中回神,抬眼粲然笑说:“很好啊。”
何无恙被她晃眼的笑容鲜明一刺,不禁低声道:“记得以前你没有这么爱笑。”
“以前是以前啊。”
傅娇已经不止一次听何无恙这般形容过了,也不知道曾经的原主是有多颓丧懦弱。就像之前开导何无恙的那番话,人是要向前看的。
这里距离门口不远。
何无恙却慢慢放缓了步伐,似乎想和傅娇相处的时间多一些。
他斟酌道:“那年百宴初见,你……”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傅娇赶紧打住。
她都没忘上次何无恙非得让她唤劳什子“无恙哥哥”,被傅如镝听见,哄了半天才哄好。
“是。”
何无恙看出她的拒绝,眼底一闪而过的伤怀,“过去的都过去了。都说轻舟已过万重山,可我有时候,却忍不住留念从前,如果我再坚持一下,傅姑娘……你……”
傅娇没懂,茫然问:“何大夫要坚持什么?”
何无恙看着她娇俏的脸,垂下眼,默默一叹,“罢了,没什么。”
他想,如果坚持不退婚,傅娇嫁入穷困潦倒的落寞何家,还会有如此鲜艳美丽的一面么?会不会被岁月和颓唐的他,已经磋磨的不成样子?
傅娇最讨厌话说一半的人了。
碍于她和何无恙的关系,又不好直接发火,便随口聊道:“何大夫,你的医术应该是父亲传授的吧?你们何家是不是人人都会医术呢?”
就像她的道法。
整个门派就连扫地的都会掐诀扶乩。
“嗯,确实如此。”
何无恙微笑颔首,“何家世代从医,往上数三代,都在太医院当过差。只是……”他语气一顿,“只是严格来说,我并非何家人。”
傅娇讶然,“何大夫为什么这么说?”
何无恙面对傅娇,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愿意告诉她,哪怕涉及他身世的秘密。在傅娇面前,他自然平缓地讲述道:“我其实并非父母亲生,是他们在河边捡到的。严格来说,他们是我的养父母,我的亲生父母至今不知是谁。”
傅娇一听原来是这样,何无恙的身世与她异曲同工。她也是生父母不祥,一岁被师父收养,学习道法成为玄师。
她不懂怎么去安慰开导何无恙,只能按自己的想法说道:“我听过一句俗语,养母大于天生母小于边。字面意思呢,就是养恩高于天,生恩则显得微不足道。如果亲生的父母是迫于无奈,还情有可原;如果单纯嫌弃养不起,那就更不应该了。简而言之,是谁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出自己的人生。”
“这个说法还是一次听。”
何无恙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傅娇送他来到门口台阶,笑着说:“当然,这只是我一家之言,何大夫随便听听就行。”
“不。”
何无恙每次见到傅娇都有新的惊喜,她在他严重,就像是一本翻不完的书,“和傅姑娘说话,每每让在下受用无穷。”
他看了眼冷清的街边,没有立即告辞的意思。
何无恙整理了一下药箱背带,“在我心里,我的养父母是天下间最重要的人,世间一切都比不上他们。”他的语气十分苦涩,“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父亲在宫中犯了事,打击太大,他们都因病离世了。”
这事儿傅娇知道。
她一时无措,“何大夫,抱歉,勾起你的伤心事。”
“往事已矣,傅姑娘不必自责。再说了,医者不自医,我都明白。”
夜幕降临。
傅家门口的两盏灯幽幽亮起,被冬夜寒风吹得摇摇晃晃。
傅娇低头系着斗篷带子,何无恙下意识伸手,帮她拢了拢斗篷上白绒绒的狐狸毛。
傅娇一怔。
何无恙赶紧收回手,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一时间的不小心。他错开视线,也没有解释刚才逾越的举动,“傅姑娘,今天打扰了,我走了。”
“噢。”
傅娇将斗篷带子系紧,倒是坦坦荡荡地说:“何大夫慢走。”
“告辞。”
何无恙背着药箱,消瘦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夜幕。
傅娇转身跨步回到傅家,并不知道刚才送何无恙出门,已经被下人一字一句通传给了谢氏。
谢氏正在厅亲自张罗今晚的膳食。
她忙忙碌碌,待听到丫鬟的低声通传后,不禁愣了愣。一旁的傅嫣见状,赶紧上前,“母亲,那丫鬟说什么了?”
谢氏微微蹙眉。
她脑子里又开始酝酿一个接一个的计策,耐人寻味地说:“嫣儿,下午何无恙来给你二哥看病,临走时,遇见四丫头,四丫头亲自送何无恙出的府。”
傅嫣眼珠子滴溜溜转。
她赶忙道:“这何无恙不是母亲为她物色的夫君么?之前退了婚,现在旧情复燃了?”
“四丫头也到了出嫁年龄,我看,这何无恙与她很是般配。”
“般配?傅娇被大哥宠上天了,肯定不会同意她嫁给一个无权无势无财的穷大夫。”
傅嫣嘴里冒酸话。
她那么追捧傅如镝,可傅如镝对家里每个人都态度冷淡,好似捂不化的冰;惟独对傅娇这个臭丫头另眼相看。
谢氏想到那丫鬟说的话,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子女婚姻大事,你大哥可做不了主。”
丫鬟说了,傅娇和何无恙态度暧昧,两人一直说说笑笑。何无恙还上手摸了傅娇肩膀,帮她整理衣衫。
“可傅娇怎么会同意?”
现在的傅娇,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谢氏勾了勾嘴角,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美食佳肴:“说不定她呀,上赶着想嫁给那穷大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