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研究中心。
周明礼搬来了一沓厚厚的档案,Duang叽一下放在桌上。
“你不是要我们看这些东西吧。”老程指着面前小山一样的文件,脸色难看。
“不不,不是。”周明礼急忙说道,他飞快地找了起来,“容我找一下。”
周明礼一双手在文件上快速翻找着,他把那些不用的文件一股脑推到地上,一点也不在意。
“稍等啊,稍等。”他说道,抽出了一张文件,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对了,是这张。”
他把文件放在我们眼前。
“关于项目175原始应用的推测。”老程读着上面的内容,眉头拧在了一起。
“为知,你来看看。”他把文件递给我。
那上面详细地写着很多有关于项目175用途的猜测。
“这算是目前我们研究的瓶颈。”周明礼找了个椅子,拖过来坐在我们面前,“如果能够搞明白项目175的用途,以动机为导向的话,很多东西就能推理出来,不过也仅限于推理。”
他扶着额头,看起来精神状态很憔悴。
“我看这一条你们下了很多笔墨。”我指了指文件,“项目175存在时间更加久远,且与最初位置不同。”
“对,因为我们之前尝试破译过那上面的图案,后来发现,项目175能够与古代某些文献的记述对应。”
“比如《山海经》?”我看着那上面的描述,有些不可相信。
“对,《山海经》,这是我们研究绕不开的话题。”
“为什么?据我所知,《山海经》不过是先民对一些寻常动植物的夸张描述而已。”我说道。
“这话倒是没错,不过,也不一定是我们这个时代生活的动植物,也有可能是更加久远的一些,超出目前认知的生物。”周明礼说道,“这样吧,不说这些了,我就简单给你讲一下具体的文字。”
“《南山经》记载,仑者山有木焉,其状如榖而赤理,其汗如漆,其味如饴,食者不饥,可以释劳,其名曰白?,可以血玉。”周明礼简单地背诵着这些文献,没有一定的功底,是不可能信手拈来的,“这句话的意思是,仑者山上有树,树叫白?,红色纹理,可以用它将美玉染红。”
“可是,这跟项目175的模样完全不同啊,一个是红的,一个是白的。”
“起初看来的确是这样。”周明礼忽然诡异地抬起头看着我,“如果我告诉你,红色的纹路,是常年的鲜血染红的纹路呢?”
听到这里,我和老程均是深呼吸了一口气。
用鲜血染成的红色纹路吗?
“况且。”周明礼继续补充道,“《南山经》记载仑者山,位于现在山东西北,河北南部。”
“可咱们这里……”
“是,我知道……”周明礼要的咖啡被一位干员送来了,他急忙喝了一大口,忽然精神多了,接着说道:“古时第二次黄河改道向南,绕过仑者山,在仑者山北部留下了一片松软的冲积平原。”
“然后因为持续了几个世纪的燕山运动,把原来在南边的仑者山‘运送’过来了。”
“这应该是目前最可信的推测了。”
老程忽然插话说道:“那你刚才说,项目175的红色纹路,为什么我们没有看见。”
“因为现在的项目175,大部分都是近现代新生长出来的部分。”周明礼说道,“在我接手项目175的研究之前,很多从地下出土的截断部分,都有红色的纹路,”
“地下出土?”
“对。”周明礼指了指脚下,“就从这到达一定高度的时候,将其截断。”
“为什么古人也要将它截断?”我陷入了疑惑之中,“是怕它生长太高之后会带来什么事情吗?”
“这就不得不提到华夏大地上很古老的一种血腥文化。”周明礼正色道,“巫文化。”
“巫文化,可以说是夏商以来,政权最为推崇的国家宗教。统治者以祭祀、杀戮为荣,认为这些事情能为他带来更强盛的力量。因此,夏商两代乃至以前,主杀。”
“但后来,由西周领导的起义,推翻了商朝政权,终结了主杀的巫文化时代。”
周明礼忽然神秘地看着我。
“西周明明也可以将巫文化作为国家宗教,施行主杀的政策,但你知道,为什么周文王没有那么做吗?”
“为什么?”我自然是不知道。
“因为当时西周领导的主要战斗力量,正是被迫害的羌人。”
“何为羌?”他冷不丁地问我。
“上为羊,羊下两足,羌,就是两脚羊,就是人畜。”他却自己回答了。
“何为‘周’呢?”他指着自己,又问。
“将人从中缝剖开,便为‘周’。周人,就是一支为商朝皇室主持祭祀的部族。”
他神神叨叨地跟我和老程解释起来。
“西周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将上天有好生之德,作为治国根本,一开始这不会怎么样的,结果出了一个孔子。”
后面的事情,就都清楚了。
“听你的意思是……”老程接过话茬问道,“你倒是觉得,西周那种做法,反而是错的了?”
“我只是因为不能看到项目175最终的样子而感到遗憾。”周明礼恢复了神态,他挠了挠头,“倒也不是说喜欢夏商那种做法啦。”
“总之,由于楚地开化未及,仍旧受到巫文化影响,这就可以和文件里面屈原的那部分联系起来了。”
“可能,在西周之前,项目175已经长到了很高很高的程度,只是在这之后才被人不断截去、”周明礼推测道。
“大哥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呀?”我脱口而出,虽说问得有些不合时宜。
“嗯……来基地之前,在中国文学馆做个小管理员。”
“怪不得。”
……
一直在研究中心忙活到了深夜。
研究中心里的人少了很多,大家都去休息了。
“师父,咱来这里听这些研究报告,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啊。”
“你都听不懂,难道我能听懂?”老程打了个哈欠,他看那些文件看得入神,这很反常,要知道,老程向来是很讨厌这种文字工作的。
“师父你怎么了,今天干活这么认真。”
“嘴咋这欠呐?我啥时候工作不认真了?”
老程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挥了挥手,让我坐过来。
“过来!”他压低声音说道。
我耸了耸肩,把耳朵凑过去。
“跟你说点事儿,别跟你宋师姐说。”
“这次是真不说还是假不说?”
“啧。”他用指节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
“你知道在周明礼接手项目175之前,这里是谁在主持工作吗?”
“她父亲?”
“对,就是宋煜。”老程点了点头,“我想,或许我能在这里找到一些关于宋煜的事情,说不定能有些进展。”
“师父。”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呀。”
“去。”
我们又不说话了,各自看着面前的文件,各怀心思。
我用余光瞄着老程,他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文件,和往常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时间来到了23:00
研究中心响起了广播。
“开始封锁控制区域,任何人员不得靠近。”
刚才进入烟囱的大门缓缓关闭,里面被封死。
档案有说,在这个时间内进入排烟设施的任何生命,都会莫名其妙地被残忍杀死,如果我不想让自己的屁股挂在树上,最好不要瞎想。
这天结束,我拿了几份文件的复印稿,来到工厂外面的招待所住下。
老程在隔壁屋。
我手里拿着骨笛,把它当做一杆笔,在手指间转着,宽大的羽毛扇出微风,倒是比老旧的空调机来得有效。
“仑者山有木焉,其状如榖而赤理……”
“这字儿咋读……”
我似乎是睡着了。
我意识到这个事情,是因为帝熵又把我吓了一跳。
每次都是,我一回头,就看见那个巨大无边的、无数翅膀重叠在一起的创世神。
好吧,总不能有事没事就来找我,换作是谁也吃不消的呀。
“信徒,你缘何唤我?”
好吧,是我找的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声道歉,“我不小心睡着了,不是故意要来找你的。”
“无妨,我的耐心还很充裕。”
我就那么傻愣愣地悬浮在虚无之中,看着面前的帝熵。
一个奇妙的想法从我的脑海中蹦出。
“你说你知晓所有的语言?”
“我的翅膀承载宇宙万物,包括语言。”
“好吧,那我……”
我忽然愣住了,虽然我今天看了许多“华表”的表面照片,可我并不能给帝熵表述出来呀,本以为帝熵可以成为我的翻译官,结果没得逞。
试着问一下吧。
“帝熵,你能不能看见我脑海中的图像?”
“首先,我没说过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帝熵说道。
“不好意思。”我干咽了一下,“那以后我叫你,也总得有个称呼。”
帝熵沉默了片刻。
“好吧,准许你称呼我为帝熵。”她说道,“其次,对我而言,世间唯独你的思想,是未对我开放的。”
“为什么,我不也生活在你的翅膀之上吗?”
帝熵缄默。
“那么,我果然应该再想一个能把我看到的东西表述出来的方法。”
“我的骨已在你手中,你只消吹奏乐章,便可获得神力。”
“打住,吹我是不会吹的……”
我挥了挥手,不过脑中却冒出另一个想法。
……
我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打开床头灯。
保险起见,我还是挪到洗手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我打开台灯,将文件放在桌上,翻开其中一页,那上面有华表的外侧影印图像。
我把骨笛放在嘴边,开始轻轻吐气,手指移动,变换曲调。
果然,眼前的文章出现了变化。
那些图案像是从纸上跃出,来到我的眼前,变换着形态,那些细节被拆分,随后组合成新的文字,问题来了,我还是看不懂。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
“为知!为知!”
是老程,我立刻将骨笛放在桌上。
“大晚上的你吹什么笛子呀?”
我呛了一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急忙跑到门边,将门打开。
“干嘛呢?”
老程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只穿着一件半袖和内裤,光着两条毛腿。
他扣了扣脸,有些痴傻地看着我。
“没啥,心血来潮,有点事情想试验一下。”
“先让我进去,这招待所冷飕飕的。”,老程不由分说地从我身边挤了进来。“我以为你脑子出问题了,要不是隔音不好,我还真听不着。”
“呃……抱歉。”我尴尬地笑了笑。
“行了。”老程白了我一眼,“赶紧说事儿,刚才干嘛来着?”
“啊,我这不是半夜睡不着,起来看看文件嘛。”我说道,“我就想着,万一骨笛……”
我再一次不出所料地被帝熵堵住了嘴。
“艹!”
我怒骂了一句。
“咳……就是吹骨笛,然后就能看懂了。”
“骨笛还有这种作用?”
“当然,我记得……”我又说不出话了,“唉,艹!”
我拧开矿泉水,猛灌了一口,才缓过气儿来,老程一脸坏笑看着我。
“就这样吧。”老程说道,“你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啥来。”
我眼冒泪光地点了点头。
“有什么事儿明早再说,今天先睡觉。”老程起身,“你不睡别人还睡呢,别扰民。”
“好,我知道了。”
我目送着老程走到门前,他打开门出去了。
“呼……”
我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骨笛,至少我能知道,那些华表上的图案,应该是某种文字没错,但似乎,除非我将第一首曲子从头到尾地给它吹完,不然就别想破解那些文字了。
我虽然不清楚那首乐章的终止符后连接着什么,但我绝对不会吹的。
“想都别想。”
“当当当。”
我刚准备睡个回笼觉,门又被人敲响。
我打开门,依旧是老程。
“师父?”
“忘带房卡了。”
总之,这一天就这样在一堆堆的文件中渡过了,用脑过度,导致我的精神阈值还没有恢复,好在没发生什么危险。
听周明礼讲了那么多东西,原来我们文科生并没有那么丢脸吗,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哼~嗬——”
一切的好心情,在老程的鼾声中戛然而止。
屋里只有一张床。
他翻了个身,把我身上的被子抢走了。
“真冷啊。”
我在七月份的夏夜中,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