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昌,斥候回报,此处向西五十里,有灰兵二十万,巨械百台。”
“约莫何时抵达此处?”
“午时。”
“善,汝领骁骑十万,布陷于衍谷关截击,大军随后便至。”
“得令。”
比昌站在灰蒙蒙的土山之上,朝着西方远眺,远处连绵山脉之后燃烧着熊熊大火,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犹如一条条黑色巨龙,在空中盘旋。
“今日一战,必将灰兵尽数斩杀。”
比昌的右臂忽然扭曲,随即变为一柄弯刀,高举向天,嘴中发出诡异的吼叫。
随后是一百万血兵的震天怒吼,比昌的身后,漫山遍野的赤鬼与血兵,每个都是刀枪不入、能征善战的战士,凡是他们踏足之处,不会再有生命的迹象。
除了,面前阻拦着他们的灰烬国土。
比昌站在沙丘上,看着那十万骁骑远去,他的战士们,骑在四足赤鬼之上,肉身变换出各种武器,吼叫着,向着西边进发。
比昌,带领一百三十万血兵,从深红高塔,长驱直入,再向西千里,就是灰烬王国的国都——死灭之地。
这样的征战,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万年有余,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此处,又是因为什么带兵征战?他什么都记不得,因此,将阻挡在面前的敌人腰斩,才是他当下的意义。
“就用手里这把血肉弯刀。”
比昌用他那没有眼皮的双眼,看着弯刀,点头示意,弯刀生长,喷涌出鲜血,似乎在回应他的呼唤,又或者,那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
日头大亮,血红色的太阳悬在峡谷的斜上方。
在西边,是另一支庞大的军队,灰兵们,穿着厚重的盔甲,缓慢地在干枯的大地上行军,他们要到前线去,抵御外敌。
百米之高的巨物在军队的最后方轰鸣,没有人牵引,它们依靠自己的动力向前行驶,巨大的灰色车轮在尘土地上碾实车辙,扬起烟雾。
那些被灰尘包裹的灰兵,仍旧坚定地向前走去,它们没有孱弱的肉体,也没有易受损的眼球。
他们是骷髅。
“叔旦,斥候来报,再往前十里就是衍谷关。”
“善,若能尽快赶到,在衍谷关布下重重城防,必能阻击比昌。”叔旦点头,“号令全军,全速前进。”
巨械发出蒸汽轰鸣,军队开始提速,巳时抵达衍谷关。
衍谷关空寂无人,滚滚灰沙遮蔽天空,灰沙之后,一轮血红色的瞳孔注视着叔旦。
“大军已抵,是否前进?叔旦。”
叔旦伸手握拳,号令全军原地待命。
“派一队先锋进入,其余人待命,启动‘火塔’,对准衍谷关之后的衍河平原。”
“得令。”
一队灰色精兵缓缓进入衍谷关,这是一道狭长天险,两侧山壁有千仞之高,仅在正午之时,才能看见亮光,其余时间,一直被灰色的浓雾包裹。
据说这浓雾中有来自过去的东西,那是一种比血更加清澈、比泪更加甘甜的液体,从没人见过、没人敢提起。
灰兵先锋们进入纵深的峡谷,缓慢前进。
而比昌的骁骑早已布下埋伏。
灰兵行至峡谷中途,从空中忽然落下巨石、投下血红的标枪,灰兵瞬间出现伤亡,但他们立刻还击,举起厚重的盾牌和手中的火器,朝着天空开火。
这并不能阻挡落石与投矛。
灰兵举起一台沉重的火器,无数骨头子弹从枪口中射出,巨大的口径轻松击碎落石,火光、巨响,残渣和硝烟,充斥着衍谷关。
最终,四足赤鬼从天而降,那些血兵的坐骑,在峡谷底部如红色旋风一般肆虐,灰兵的声音减弱,只剩下最后一台火器的声响。
叔旦在衍谷关外看着这一切。
“将衍谷关炸断。”
“得令。”
一台巨械启动,将炮口对准了衍谷关。
这时从,从峡谷之中传出赤鬼的吼叫和血兵的狂笑,骁骑从峡谷中冲出,他们已经成功完成了任务,拖延。
再过不久,比昌将军的百万血兵就会亲临此地,这里会再次成为地狱。
“放。”叔旦厉声道。
“喝——”数人起齐声怒喝,炮膛火光煌然一动,一颗巨大的骨球弹射而出,裹挟着熊熊烈火,撞进了狭窄的峡谷之中。
土地被掀翻,泥土和沙尘裹挟着十万血兵一起被抛入天空,血兵和赤鬼的残肢断臂从天空中落下,天上下起了血雨,浇在灰兵的身上。
“叔旦,衍谷关一断,衍河平原将成为他们的领地。”
“敌军百万,我方不过二十万之多。若想赢下此战,需作出牺牲。”叔旦喃喃道,“就在此处,布下城防,阻击比昌。”
“是。”
叔旦身旁的灰兵没有任何悲喜,他们只是履行战争的棋子。
日头正中,与断裂的峡谷形成一线。
大地震动,不是地震,也不是熔岩,那是比昌血兵的行军。
飞沙走石中,血腥气味扑鼻而来,那气味,混合着脓水与腐烂的臭味,还有新鲜血液中的铁锈味道。
“来了。”
气味顺着风沙,灌入叔旦空空如也的鼻腔,脸上的两个空洞中并没有任何变化。
“随我登楼。”叔旦轻声说道,声音沙哑,不亚于地上滚过的风沙。
随从跟着叔旦登上巨械,从这里放眼看去,能看见峡谷的全貌,以及远处辽阔的衍河平原。
红色潮水从东边滚滚而来。
那不是潮水,是比昌的军团,打头阵的,是赤鬼,四足着地疾驰的巨兽、有巨大裂口中布满肉牙的钻地蠕虫、长有四对翅膀,能扇起烈风的无头鸟、还有大量的,无法被称为战士的,仅具备四肢和行动能力的肉块……
地狱的景象莫过于此,前世的罪孽将要累世的命运去偿还。
潮水逐渐逼近,那些飞在空中的怪鸟率先到达了战场。
“开火,迎敌!”
二十台巨械连成一座千米高墙,沉重的火器在巨械上倾泻火力,那些飞在天空上的怪鸟纷纷坠落,它们不顾一切地朝着高墙冲来,撞击,尽管这并不能产生任何效果,但那些生物依旧做着这些不可理喻的举动。
火器的子弹在空中拉成无数火链,火蛇与黑蛇交织在一起。
这倒映在比昌的眼中。
他的表情变得扭曲而狰狞,他似乎回想起自己曾经征战沙场的日子,那是什么时候?
他双手化作弯刀,置身于血兵当中,胯下的赤鬼只管冲锋!
“来了。”叔旦看见逼近的血兵主力,他在红色的潮水中找到了比昌将军。
“全部火塔,立刻开火,将敌军阻截在峡谷之外!”
枪声大作,仿佛一万条蝮蛇的蜂鸣,一百万只蝙蝠振翅、一千万个舞者的狐步,整片天空被火焰覆盖,仿佛空中降下火雨,烧尽一切;千万只怪鸟从空中坠落,随后的怪物们,完全不顾自己的“友军”,踩着它们的躯体向前进发。
峡谷出口的地方,短兵相接。
火塔上的火器,像是在空中编织一张网,随后将网抛进了红色的海中。
血肉组成的怪物被瞬间湮灭,血浆、肉块、脓水散落在峡谷的隘口之前,血水倒灌进入峡谷,仿佛干枯的衍河回来了。
河流是红色的。
天空是红色的。
夹在这上下鲜红幕布之间的只有火光和黑色的高墙。
枪声中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灰兵们沉默着,麻木地开火。
叔旦通过身后巨大的骨质号角发号施令,高耸的峡谷和绵延的高塔,就像一只蹲伏的生机勃勃的野兽,将红色的潮水吞入腹中。
不过,这只是血兵进攻之前的开胃菜。
“如溃穴之蚁。”
叔旦的眼前,红色的潮水占据了整个平原,这便是一百三十万血兵的威势,漫山遍野,无穷无尽。
比昌站在平原之中,他似乎停住了进攻的步伐,血兵围绕在他的身边。
一个血兵跪下了。
另一个血兵也跪下。
血兵们围在比昌的身边,围成一个圆环,那圆环的外面,仍旧是围绕着更多的血兵。
紧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
一个倒悬的风暴在平原上拔地而起,直到与火塔平视。
比昌坐在那风暴的顶端,直视着叔旦,两人之间持续了数年的瓜葛,终于要迎来清算。
比昌的赤鬼们,已经败在高塔的火力之下。
“血兵们,是时候进攻了。”
弯刀指向高墙,猩红的战士向前突进!
这些血兵和那些毫无神志的赤鬼不同,他们将肉体变为万般兵器,盾兵顶着火力向前进攻,保护着身后的斗士,第一批血兵突破了峡口。
叔旦目睹红色的潮水快速涌入峡谷,朝着他自己所在的高塔之下逼近。
紧接着是血兵的箭雨,那些血兵右手化为弓箭,把自己化为利箭的左手射出,然后随意地在一片狼藉的地上捡拾肉块,重新组合成自己的身体。
红色的箭雨射向黑色的高塔。
那些利箭出奇地强大,瞬间将高墙破坏得千疮百孔。
“叔旦,血兵已突破峡口。”
“御敌,”
“余以为,开炮乃上策。”
“稍安勿躁。”叔旦看着那红色的人塔,语气平淡,“只消御敌便可。”
更多的血兵突破火力网,来到高墙的有攻击窗口,那些血兵不顾一切地向上爬去,躯体践踏着躯体,手臂拉扯着手臂,贴紧高塔向上攀爬。
就像一层快速蔓延的苔藓,朝着高塔的顶端移动。
衍谷关已然被染成红色,土地、山壁,到处都是血兵和赤鬼的血肉。
然而平原之后,仍旧是无尽的血兵。
这是血王的子嗣,每分每刻都有数以万计的血兵、肉块从血王的子宫中钻出,他们天生就有强健的肉身和无尽的耐力,是完美的战士。
衍谷关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峡谷被血肉垫高了十米,尸体堆着尸体,将要把峡谷填平!
灰兵们,他们身上的白骨倒映着红色,仿佛血王的权威与恐怖永远笼罩在大地上。
两座高塔损毁,塔后的灰兵们用身体堵住缺口,抵御血兵。
“难道我们就只有遭受毁灭的命运吗?”
一个灰兵发出了一声叹息,这叹息似乎被高塔上的叔旦听到了。
“‘天火’。”叔旦说道。
“用‘天火’!”
“天火!”
“天火!”
呼声传遍了高塔。
八十座存放在高塔之后的巨械缓缓启动,它们的顶端打开了一扇巨大的闸门。
一个由白骨垒砌的尖锥出现在炮筒中,那些巨大的尖锥,高指着红色的天空。
他们要奔向云层、奔向浓雾,再从天上落下,为比昌降下死王的惩罚。
整片灰烬王国都在怒吼,这是天火,死灭之地的至高科技!
火焰烧尽了高塔,推着尖锥冲天而起。
在比昌的眼中,无数个白色的尖锥突兀地出现,拉着黑色的浓烟,钻入了头顶的云层。
“故弄玄虚。”比昌并不在意这些古怪的尖锥。
直到尖锥突破云层,来到他的头顶。
先是撞击,巨大的冲击将几十万血兵抛到天上。
紧接着是尖锥里面承载的石油与粉末开始燃烧,借助战场上血肉凝结的油脂,烈火蔓延!
火!
天火!
带来毁灭的火焰!
来自灰烬王国、死灭之地、死去的王的毁灭,降临!
血兵们癫狂的叫嚷。
血兵们对着火焰嚎叫,这在灰兵的耳窝里,像是欢呼。
肉身陨灭,但烧不坏骨。
叔旦矗立在高塔之上,看着整个平原的火海正在将比昌的大军化为灰烬,嗅闻着腐烂肉块被灼烧散发的恶臭,他将手里的火器指向天空,发泄着怒火。
“护卫将军!”
“护卫将军!”
血兵们手拉着手,用嘴巴咬在一起,团结成一颗巨大的猩红肉球,将比昌包裹在其中。
比昌通红的眼睛凝视着那万年无法逾越的高墙,肉球开始滚动,护送他们的将军离开火海。
血王、深红之王、生殖之王、屠杀与征服的主宰。
迎来了他在灰烬王国前的又一次惨败。
血水会再一次被灰色的土壤吸收,肉块会腐烂,成为贫瘠大地无踪的养分。
始祖的子嗣们,再一次迎来了战争之后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