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第一次进监狱。
监狱里面的气氛确实很压抑,我坐在探监区域,从窗户看向外面的操场。
操场上有很多身穿蓝灰色制服的犯人在活动,有人在打篮球,有人在散步,但更多的人则是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
我身边没有几个来探监的人。
他们的对话平平无奇,隔着一扇玻璃窗,看着彼此,长时间的监狱生活,已经消磨了他们最初那种悔恨和悲哀。
现在无非就是聊聊家常,说说儿女。
“明知道自己有家庭,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去做犯法的事情?”我心中想着。
我不敢再想下去,也不能再写下去。
这时候,身后的走廊里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四五个人走了进来,为首那人怀中抱着一个黑色的塑料箱子。
“是基地和灵视的人。”
贺启明小声凑在我耳边说道。
两人来到其他探监家属那边,说了几句话,他们草草结束了对话,离开了这里。
另一边的犯人们被狱警带走。
场中安静了下来。
那几个人站在我的身后。
这时候,玻璃隔板另一边的铁门打开了,王涣清在两位狱警的带领下,走了出来。
她脸上没了光彩,平日的浓妆艳抹被一层平淡的脸色覆盖,头发也不再卷曲,而是十分规整的直发,束成马尾,贴在背后。
因为两条胳膊都被狱警拉住,所以她的体态稍稍有些上浮。
她走路没有声音,眼中无神。
我干咽了一下。
王涣清走过来,坐在玻璃窗的对面。
左手边挂着一台电话。
我回头看了身后那几人一眼。
为首的男人点了点头,伸出手来,示意我拿起它。
我将听筒放在耳边,静静地看着王涣清。
“你的通话时间只有五分钟,五分钟之后,我们需要听到令人满意的信息。”我身后的男人开口了,他义正辞严地对王涣清说道,“可以开始了。”
她眉眼低垂,从隔板上摘下电话,放在耳边。
“……”
“……”
“喂?”
“是我。”
“我知道,谢谢你能来看我。”
“不是我要来看你的,我只是为了配合工作。”我努力克制着心里那种抗拒的感觉,“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王涣清抿了抿嘴。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什么时候吗?”
“记得。”我说道,放下左胳膊肘撑在台子上,把脑袋的重量压在左手上。
她眨了眨眼。
“在……明湖……”
“明湖公园的联谊会。”我只想让这个对话快点进行下去。
“那会儿还是我主动找的你呢。”
“嗯。”
“你那时候还是个书呆子一样。”
“现在也差不多。”
她微微一笑,笑得很清淡。
“我也没想到那之后,我会喜欢上你。”
“我也没想到这几年过后,我们会像现在这样见面。”
“呵呵,都是我自找的。”
“……”
我还能说什么呢?
念及旧情?念及情侣、同学一场?
我当然可以原谅她,这对我来说无所谓;至于她会不会在监狱中待上三五年,接受惩罚,我也无所谓。
没有关系了,她是死是活,与我能否无所顾忌地生活下去。
无所谓。
“还有三分钟。”身后的男人看了看手表,朗声说道。
王涣清的身体打了个哆嗦。
“再陪我叙叙旧吧,求你了。”她声音软了下来。
“我听着呢。”
“你还记得,后来的事情吗?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都很充实不是吗?”
“充实吗?”我将电话拿在右手,并不看她,“当时看上去或许是那个样子的,我们按照周围情侣们的模样,学着他们的样子,做一些恋人该做的事情,我不认为这是充实。”
“王涣清,我们当时不过是互相演戏而已。”
“嗯。”她点了点头,“对,可能只过了两个月不到,我就已经看到了这场恋爱的结局,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可言,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假。”
她沉默了大概十秒。
我也没说话。
“可是,你还记得那次音乐会吗?我陪你去香港看你最喜欢的乐队的演唱会,那一次,我确实很开心。”王涣清忽然抬起头看着我,我躲避着她的眼神。
我脑海中回想着,那确实是我唯一一次感到开心的经历。
那山呼海啸的燥热气氛,即便让我头痛不已,我却依旧很开心。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是的,我们发生过关系,这不可否认。
肉体的需求,包含在恋爱之中。
我们在酒店经历的那些夜晚,有无数次,我都想在精疲力尽之后,终止这荒唐的恋爱。
我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从缠绵,到决裂,只是因为一件小事。
“分手那天,我说过,你是个理性的人。”王涣清终于说出了口。
我不想再听,把听筒拿开了。
“理性到……亲自终结这个世界。”
她微笑着,结束了对话。
“你说什么?!”
我听到了她最后那一句话,千真万确。
我急忙将话筒拿回来,贴在耳边。
身后那几个男人见我神情忽然激动,立刻上前拦住了我。
“通话终止,把她带回去。”
我死命地抓住话筒,抓住面前的座位,贺启明正在试图将我拉开。
“李哥,你冷静一点!”
“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双目圆瞪,盯着面前的女人。
她身后的两个狱警已经上前来,即将把她拉起。
“李为知,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王涣清说罢,迅速扯开自己衣服的第一颗扣子。
上面是三个字,似乎是人名。
“李文元”
时间在我看见这三个字的那一刻停止。
贺启明身体僵在原地,不再移动了,周围的那些人也都如同相片一样,定格在原地,狱警拉扯着王涣清的身体,却也停下了手。
眼前的世界,从边缘开始,向着我所处的位置,逐渐变成了黑白色。
或者说,一切的颜色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我和王涣清。
“你做了什么?”我把电话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瞪着他。
我冷静不了。
“我说了,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相见,欢迎仪式要更加盛大一点。”
我仍旧是一头雾水。
就在这时间定格的时候,王涣清身后的监狱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毛笔字。
“诳。”
诳?
我喃喃道。
王涣清听见这个字,脸色忽然变得十分紧张,她猛地回头,也看见了那凭空出现的巨大白色汉字。
我在看清那个汉字的一瞬间,一段诡异的记忆忽然冲进了我的脑海。
“呃!”我扶着桌子,跪倒在地。
河南安阳,殷墟……王拓和程广,还有航天服。
这段记忆十分诡异,就好像并不是发生在过去的时间线,而是发生在未来,似乎再过几个小时,这些事情就会发生。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是……未来的记忆!?”
我头痛欲裂,扶着桌子。
记忆继续在我的脑海中延伸,我看见了沦为荒漠的地球,棕色的天空,城市、森林,地球上任何东西都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存在于这颗星球上无法描述的鬼怪。
我看见诡狰死在我面前。
我看见圣人倒下。
炎黄雕像皲裂。
西山基地不复存在。
最终的最终,宇宙中的一颗尘埃闪烁了一下,消失不见。
紧接着是更加密集的闪烁。
一片羽毛从空中,落入黑暗的虚无之中。
我死死地握住骨笛,跪坐在帝熵的身上,刺穿她的咽喉。
………………
我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站起身,看着面前的女人。
王涣清则背对着我,看着墙壁上的汉字。
“来得真快……”王涣清转过身念念有词道,“看来这不是第一次。”
“你到底在说什么?”
“李为知,这是我们第二次,初次见面。”她脸上带着阴冷的笑容,“即便是有了他们的帮助,又能如何?你注定要在今天终结这个世界。”
“呵……”我喘息着,身体趴在面前的台子上,黑白色的世界,正在向我侵袭而来。
“为了纪念我们的初次见面,我决定,为你举办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她说道,站在台子上,从玻璃板那边翻了过来。
她坐在我的身边,我抬起头,看着她的脸。
熟悉的表情,那种自以为高傲而露出的不屑,这太熟悉了。
可我的脑袋快炸开了,身体难以活动。
“这个时候,你应该问:‘这个欢迎仪式有多盛大呢?’,但,看你现在的样子,似乎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为了不扫了我的兴,这句话,我替你说。”
“这个欢迎仪式有多盛大呢?”王涣清从台子上跳下,我恢复了些,跪倒在她的面前,抬起头看着她的脸。
“欢迎来到万岁通天,李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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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96年4月22日,万岁通天元年
今天是廿三,皇帝的登封大典在七天之后。
鸡鸣三声,到了时辰。
我起床,穿着亵裤走出门房,日头还没升起,天刚蒙蒙亮。
妻在院子里打扫着落花,一夜寒风,将院子里新开的桃花都吹落了。
“夫君。”妻见我,放下手里的扫帚,迎了上来。
“清明刚过不久,寒气未消,这清晨又最冰冷,夫君怎得穿着亵衣亵裤就出来?”妻面有愁容,从怀中取出暖手炉塞给我。
“你倒是歇歇。”我拉着她的手,也放在暖手炉上。
“夫君回房暖暖身子吧,我亲自将餐食给夫君送过去。”
“不必了,今日皇上登封大典,不上早朝。”我笑道,抚着她的手,“我想与你多待一会儿。”
听罢,妻的脸色微红,将暖手炉推给我,急匆匆地跑去伙房找伙夫要餐食去了。
我抻了抻腰背,做了一套五禽戏。
“改朝换代,不知又要革去多少性命。”我心里胡思乱想着,这些话可说不得,说半个字儿都要掉脑袋,“唉,也不知,让一介宫中女子做了皇帝,后人该怎么看我大唐?”
罢了罢了。
不想这些,毕竟没有那武媚娘,我也不可能有这顶乌纱帽。
“大人~”侧房中传来了妻娇嗔的唤声,“用膳啦!”
“莫急,到你房里去吃。”我笑道。
清风拂袖,好不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