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
我追寻着野兽的踪迹,进入密林之中,我身上披着鹿皮,野鹿的气味十分浓烈,遮住了我的气味。
即便是最机警的鹿,也难以在山林中认出它们同伴皮毛
我蜷缩着身子,贴近地面,缓缓靠近。
一撮毛茸茸、白花花的鹿尾在我面前不足五十步的地方抖动着,它的主人——一头拥有美丽撞角的雄鹿,弯着脖子吃草。
我从腰间抽出一只利箭,搭在弓上,双手攥紧,脚底紧绷,不出任何声响的向那高傲的君主靠近。
它低着头啃食野草,容貌优雅,不时抬起头来环视四周,看一看自己的家眷子嗣,看一看自己拥有的美妙的山林,这是它的山林,是它的领地。
在人类到达这里之前,它曾短暂地拥有这里。
它再次抬起头,用臼齿碾碎嘴里的草叶。
我继续向前移动,那白花花的尾巴诱人而美味。
它眼珠向后看了过来,它似乎发现了我这个陌生的同类,它嘴里的动作停下了。
它将要逃跑,可是太晚了。
咻!
弓弦挣脱了我的手指,利箭飞入密林中,命中了那君王的咽喉。
它惊慌失措,如同不相信自己中枪了一样的战士,朝着某个方向飞快地逃了过去!
它身边的家眷、子嗣,四散而逃,没有人在意君王的死活。
我起身,追了出去,跟在那雄鹿的后面奔跑着,一个人、一头鹿,依靠着本能捕猎、依靠着本能奔跑。
我享受着这种气喘吁吁、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大步向前跑去,面前被雄鹿踩出来的林中小径上沾满了血迹,雄鹿破损的动脉如同喷泉一样向外面喷涌着鲜血。
终于。
我在一条河边追上了那头雄鹿。
它躺在鹅卵石上,胸口一起一伏、一起一伏……然后停止。
硕大的眼珠在一刹那变得浑浊。
它死了,不知为何,我收起弓箭,走上前去,跪在那头雄鹿的面前,跪拜了许久。
我在河边洗了把脸,顺便用那并不急迫的河水照了照自己的模样,还能看出自己原本的样貌。
只不过更粗犷了一点,长发飘飘,肤色更加深邃。
“嗯,还算帅吧。”我有些恬不知耻地笑了笑。
我脱下身上的皮袄,赤裸着进入清澈凉爽的河水中,我仔细清洗着自己的身体,包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中的污泥。
从河水里面走出来,我在那头死去的雄鹿边上躺下,枕着它仍旧温热的身体睡了一觉。
烈日蒸发着我身上水渍,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上也干得差不多了。
我叹了口气,背起已经凉透了的死鹿,往西边走去。
……
我仅凭记忆,就找到了炊烟,来到了小屋前。
王涣清坐在外面的一个木桩子上,拿着一块坚硬的石头,在一张兽皮上来回滚动摩擦。
“在做什么?”
“鞣制皮革。”她脸上挂着汗水,动作很卖力,“这样……兽皮穿起来会更柔软一些。”
那场景令我有些晃神,就好像家中贤惠的妻子等待丈夫归来一般。
可我心中,并没有欢喜,更多的是无奈。
她脸色有些红润,放下手里的毛皮和石头,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随即眉开眼笑地站了起来。
“哇,打到这么大一头鹿!我们把鹿肉烟熏一下,足够我们吃好久了。”
我笑了笑,把雄鹿放在地上,用匕首划开它的四肢,从前脚开始,一边撕扯、一边用匕首割断它的筋骨,终于剥下来一张完整的鹿皮。
剩下的鹿肉,则被分割成若干大块,留下一条粗壮结实的前腿,当做今天的食物。
“要怎么做?一半烧烤,一半炖汤吧?”
我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王涣清笑着回到屋子里那锅碗瓢盆去了,我看着她那精瘦苗条的背影,竟然有些呆滞。
过了很久,鹿肉熟了,外面出现一层焦褐色的外壳,油水滴入
说实话,鹿肉的气味很特殊,血腥味比较重,比牛肉嫩一点,比羊肉老一点,油脂并不算丰富,但汁水很足。
我用匕首从那条前腿上切下肉条放在嘴里,靠近骨头的地方还有些血色,这并不难吃。
“要是觉得没有滋味的话,可以沾点这个。”她递过来一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粗糙粉末,那种粉末呈现土黄色,很干。
“似乎是某种坚果,这里的人告诉我的,这东西有点味道,可以调味。”
我拿着一块肉沾了沾,然后放在嘴里。
确实有一种专属于坚果的鲜味和咸味在其中,为这道原始而简单的烧烤鹿肉增色不少。
夜晚很快降临,山林收敛呼吸,沉睡下来。
我和王涣清在这座山林里面生活了三天了,每一天都在重复着一模一样的事情,我外出打猎,她则在家中洗衣做饭、照料作物。
“王涣清。”我说道。
她放下碗筷,认真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丁点戒备或者算计。
“怎么啦?”
“你到底想做什么?”
“和你一起过家家呀?”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我摇了摇头。
“王涣清,我没有耐心了。”
听到这句话,她沉默了,这几天挂在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她双手抱着膝盖,身体蜷缩着,看上去十分低落。
“李为知……你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陪我几天吗?”
我看着她颤抖的肩膀,说不出一句话。
“我做不到。”
“嗯……”王涣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助,“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躺下来,仰望着随着太阳落下而渐渐暗淡的树林,篝火的火光映照着树影斑驳。
这三天的生活,确实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不仅是身体上放松了下来,更是精神上的松弛。
“明天,你会得到想要的答案的,但是今晚,请不要离开我,请留在我身边,好吗?”
太阳落山了。
我们回到屋子里,屋子里很温暖,她躺在我的身边,我们平躺在柔软的草床上,没有任何接触。
她忽然朝我这边挪了挪,脑袋蹭着我的身体,似乎在寻求温暖,寻求拥抱,我并没有那么做。
……
咚咚咚!
天边刚蒙蒙亮,房门便被敲响了。
我揉了揉眼睛,起身来到门前,将房门打开。
外面站着一伙跟我差不多的上古人类。
“你们找谁?”我疑惑地看着他们,他们手里拿着兵器,也愣愣地看着我。
“巫娴。”
“什么什么?”
“巫娴在吗?”
我们几个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他们是来找我的。”王涣清的声音传来,她出现在我身后。
没有过多交流,我们便离开了小屋,朝着平原的方向走去。
“巫娴,成汤在等你。”走在前面的男人沉声说道,“有了你的帮助,成汤已经攻占了斟鄩。”
王焕清点了点头。
“成汤说有些东西要你看一看。”他们说着,快速地在林中行走。
走出密林之后,外面停放着一架简陋的马车,于是我们站在那露天的车厢中,颠簸着朝着前方驶去。
几个时辰之后,远处出现了人烟,还有并不算繁华壮丽的城市。
一人多高的土墙在平原上围出了一片广阔的区域,那围墙的里面,就是目前商朝的国都。
进入国都的道路两侧,景象十分诡异。
无数长矛插在道路两侧,其上或多或少地挂着几颗腐烂程度不一的人头,有点人头完全变成了骷髅,有的则是刚从身体上摘下来。
鲜血顺着长矛流到土地上,土壤泥泞,泛着恶臭。
有的人头睁着眼睛,面容狰狞;有的人头双眼紧闭,表情平和。
我吞了吞口水,我曾设想过夏商时期的战争,却未曾想象过这样血腥粗粝的景象。
周围的一切都让我反胃,路边摆着几口大釜,釜中冒着黄白相间的油花,是肉汤,但是味道却古怪至极,甚至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腥膻味。
我握着横杆的双手微微颤抖,双腿发软。
那釜中偶然冒出来的肉块、骨头,分明就是人类的肢体!
我转头看向了王涣清,她脸色平静,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这种蒙昧无知的时代,究竟有什么好的!”我在心中怒道,眼前的一幕幕,和前几天平和的田园生活大不相同,我只看见了硝烟、灰烬、血肉和疯狂的古代人类。
马车飞速经过那些早已对杀戮无感的战士,进入了国都。
“快走!”左侧一队人带着一排衣着颜色鲜亮的人走过来,站在东边的广场上,那些人被刺穿四肢,绑在几个木桩上面放血。
惨叫声不绝于耳。
正前方,士兵们用小车拉着什么东西,凑近一看,那上面全是死去的赤裸女人,白花花的肉体堆在一起,朝着城外的埋坑移动。
大量属于原本夏朝贵族的物品在城市正中央的广场上焚烧着。
那景象过于荒唐诡异。
我看见被砍了头的男人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倒下,我还看见被放在地上被马蹄碾碎的幼儿的脑袋。
我操!
我半蹲下来,干呕着,几乎要吐出来。
终于,马车在城市正中央的大殿前停下,说是大殿,不过是一座较之于其他房屋稍大了一些的建筑。
“巫娴,请进去吧,成汤在等你。”
王涣清微微点头,然后伸手比划了一下,让我随她进入其中。
大殿里面火光同名,数个铜鼎
那些铜鼎里面无一例外地“烹饪”着肉块。
大殿之上,一个男人端坐其中,他相貌平平,身材虽然魁梧,但放在这个时代,也算不上多么突出。
我们一步步朝着那王位。
这时候,两个男人抓着一个女人从殿后绕了出来。
“成汤,这是最后一人,我们在井中找到了。”
成汤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
那两个士兵没有丝毫犹豫,一人将那女人从身后踹倒,迫使她跪倒在地。
那女人哭着想要站起身来,可另一人手里锋利的铜剑在一瞬间就把那女人的身首分了家。
我也在那一瞬间闭上了眼睛,等哀嚎声消失之后,才睁开。
死去的躯体颤抖着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倒在王位的下方,女人的头颅飞了出去,滚出去了好远。
安静了。
士兵捡起那颗表情惊恐的脑袋,拉着那还在抽搐、往外面喷着血水、尿液的尸体离开了大殿。
为首那人捧着女人的脑袋朝着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我盯着他手上的头颅。
“不……”
在那士兵经过我的时候,女人的嘴巴微微张开,吐出了一个字,或者是音节。
“哈哈哈哈哈!”成汤竟然笑了起来,从王位上走下来,张开双臂,表情十分愉悦。
“好久不见,巫娴。”他声音爽朗,眉开眼笑。
“恭喜你,成汤。”
“若非巫娴帮助,成汤绝无可能屠戮夏后氏!”
成汤已然来到王涣清身前,这样一对比,王涣清比成汤都要高出两个脑袋。
成汤二话不说,单膝跪地。
王涣清抬起右脚,放在成汤的膝盖上。
然后那个男人竟然捧起她的脚,亲吻了她的脚背。
“这是什么礼仪?”我皱起眉头。
“巫娴,进入斟鄩,我找到了那传说中大禹炼制的九尊大鼎。”成汤站起身来,目光闪烁着,“来人,将大鼎抬上来!”
殿后传出动静,四个人用两根柔韧的木棍抬着一尊大鼎从殿后走出,一共九尊大鼎,不多不少。
“巫娴!”成汤高喊,“我拥有这九尊大鼎,是上天认可了我,认可了商人!成汤,注定要在今日,一统九州!”
王涣清只是点了点头,说道:“九鼎易主,九州自然也要改姓,只不过,在祭祀之前,九州还不属于大王!”
“那好,如何祭祀?何时祭祀?请巫娴为我占卜!”
王涣清微微一笑,说道:“我早已为大王占卜,大王只需取涂山之石,打造可放置九鼎的石台,并用九九羌人祭祀便可承接天运。”
“好!”成汤感叹道,随即大笑起来,“太好了!这就去办!”
他的目光忽然放在了我的身上。
“此人……”
“此人将为大王雕刻九鼎之纹饰,便可保万世太平。”
我?
我疑惑地看向了王涣清,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那好,我命千人,五天之后,将石台打磨出来!”成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