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从睡梦中惊醒了。
我坐在床上,满头是汗,伸手将刘海向后捋,却只沾了一手潮湿的汗水。
那血红色的眼睛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有些时候,仅仅是闭上双眼,也能在黑暗里看到它的影子。
我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拨开窗帘来到阳台上,远方的城市的灯火已经明亮,黎明前的黑暗,让我不敢再直视天空。
我低着头,也感觉那眼睛就高悬在空中注视着我。
“明天,明天就回去基地,去找人问一问。”我在心中暗道。
外面的风微微凉,让我清醒了不少,身上的汗也随着风散去了。
身后忽然吹来一股风,我下意识地转身,发现帝熵就站在我的面前。
“啊……”我愣了一下,“是你。”
“好久不见。”帝熵竟然笑了,她声音十分轻快。
“好久不见。”我有些尴尬地回应道。
帝熵不动声色,从她身后的翅膀那边,忽然浮现出一圈黑色的东西,更像是一层膜。将周围的空气包裹成一个球形。
我恍惚了一下,再次眨眼,就发现自己身处帝熵的宇宙之中了。
我环视四周,这里和最开始相比,有了很多变化。
森林之外还有雪山、河流。
“这是你做的吗?”
“没错,一点一点,每一天增加一棵树、增加一种动物、增加一座高山,久而久之,这里会变得越来越大。”
帝熵说着,顺势席地而坐。
“你是想到什么,就能在这里增加什么吗?”
“当然。”帝熵一挥手,她身边的草地上,一瞬间开满了白色和黄色的小花。
又是一挥手,方圆万里的森林瞬间变了颜色,葱绿色的树叶忽地变成金黄色,漫山遍野都是深秋的景象。
山林中的飞鸟不知从何处惊起,百十上千只白色的鸟儿朝着天空飞去。
河流倒转,水从地面冲入天空,一道道倒悬的瀑布出现在远处的山脚下,山顶上的积雪消失,变成岩浆。
这古怪而惊奇的景象持续了十秒左右,然后随着帝熵的手势,回归了平静。
“看吧,就是这样。”帝熵说道,她示意我坐下来。
我点了点头,坐在她身边。
她忽然拉起我的手。
“你也可以做到。”她说,“在这里,你可以把心中所想,变成现实。”
“这……”我有些犹豫。
随着她的动作,闭上眼,朝着空中伸出手。
我可心中能想象到的,只有那只血红色的眼睛。
“你做了什么?”帝熵忽然质问道。
我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只见这方宇宙的星空之中,也出现了那个眼睛,北落师门。
“这、这。”我有些惊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双眼睛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甚至已经影响到了这片独立的宇宙。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耳鸣。
心慌。
我闭上眼,眼前的黑暗仍旧留存着它。
“为知……”
有人在叫我。
“李为知……”
“李为知!”
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啪。
一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瞬间清醒过来。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直在发抖,我颤抖着睁开眼,看见了眼前站着的女人。
宋以沐。
“为知?你怎么了?”她蹲下来,十分担忧地看着我。
“我……”
“那个东西,又来了,对吗?”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
她靠着我坐下,双手环抱着我,似乎在安慰我。
可我什么都做不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无助,让我有些窒息。
…………
“没问题呀。”D区的医疗人员的眉头紧锁,那些人紧张地盯着X光片看来看去。
“真的没问题?您在看看吧。”师姐在一旁问道。
“看不出任何异常。”医疗人员摇了摇头,“如果真是你们说的那样,要么是心理疾病,要么,就是某个项目的影响。”
医疗人员也很无奈。
“你知道的,那些对于精神的影响,我们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毕竟这些尚且不在我们医疗水平能够处理的范围之内。”
他们的对话我听的一清二楚。
我又一次坐在观察室里面,隔着一层玻璃看着外面,这感觉很熟悉。
“来,挡住右眼。”护士推进来一副视力表,最近的治疗主要是针对我的眼睛的,因此,我现在视力稍稍有些下降。
我乖乖照做,按照护士的口令,比划着方向。
“上。”
“这个。”
“下。”
“……右,不对,左。”
“好,换到左眼。”护士点了点头。
我把挡板放在左眼上,闭上左眼。
“下……右、左……”
看着看着,左眼的黑暗中浮现出红色的眼睛,红色的眼睛叠加在右眼的画面中,产生了挥之不去的虚影。
“下一行。”护士看向我,用小棍指着视力表。
可我的已经没有耐心了。
我一把扔掉挡板,十分痛苦地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为知!”玻璃窗外面传来师姐担忧的声音。
“我没事儿……我只是……让我缓缓。”我颤抖着双手,小声说道。
“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另一个声音传来,我眯起眼睛一看,是老程,他挥了挥手,示意护士先离开。
护士点点头,捡起地上的挡板,推着车离开了观察室。
我抬起头,透过玻璃看着师姐和老程,两人站在那里,让我有了莫大的底气。
“为知,你放心,你的状况我们会搞清楚的。”老程说道。
“我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的。”师姐也说道。
我瘫坐在椅子上,自然地向后靠,抬头看着天花板,明亮的半透明吊顶放射着明晃晃的白光,这光芒并不会让我眼睛酸痛。
可我的左眼止不住地痒。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的眼睛里面,不断乱动,很痒,痒到发疼。
我想要去揉一揉,可每当我想要伸手触碰眼眶的时候,那只红色的眼睛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种状况越来越强烈。
我睡不着,我甚至不能休息,每当我闭上眼,它也会在。
“北落师门。”我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你为什么要盯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勉强能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老程风尘仆仆地带着一些人进来了。
面前观察室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走了进来。
“滋——”
天花板上传出机器运转的动静,然后一面巨大的玻璃从天而降,将整个观察室分为两个空间,将我和面前的女人隔开来。
我终于来了点精神,双手撑着在椅子上坐正,我这才发觉我此刻是如此虚弱,以至于手臂微微用力的时候,竟然在不停颤抖。
我睁开眼,情况更糟。
这才过去了一个小时左右,我的左眼肿的跟乒乓球一样,只能眯起一条缝看着对面。
“我跟他们说,我或许了解你此刻的症状,所以我才来这里了。”女人开口了,是记忆中未曾听到过的声音。
“张小禄?”
“没错,你可以这么叫我。”女人点了点头,语气毫不委婉。
“你眼睛里面的东西,是一颗行星。”
张小禄如是说。
……………………
“什么叫一颗行星啊!”师姐的声音在病房外面传来,语气十分暴躁,“到底什么意思?让我们去那边出差,回来给为知搞成这个样子,委员会呢?都在干什么?!”
我躺在床上,只能睁开右眼,因为此刻我的左眼被纱布包裹着,听医护人员说,出了好多血,状况不容乐观。
“沐沐,你先消消气,这事情也没有办法。”老程也在门外。
躺在病床上,回想刚才张小禄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一时间难以接受。
此时此刻,藏在我眼中的东西,不是别的,就是前天被确认观测消失的行星,北落师门b。
消失的行星进入了我的左眼,这听起来很离谱,但不幸的是,它确确实实地发生在我的身上。
而张小禄,就是来自这颗行星的原住民。
确切地说,应该是附身在张小禄身上的一位来自北落师门b的外星人。
(与其说是附身,不如说是夺舍更贴切?)
2.5万年前,张小禄的家园,北落师门b毁灭了,一颗小行星撞在这颗星球上,将它残忍地撞出了恒星宜居带,成为了一颗不规则运动的行星。
张小禄在那时就应该死去了。
她死后,看见了一条河,她顺着河水往下走,来到了一个山村。
在张小禄五岁的时候,她又一次死了,说是那大地的母亲,要将她“收回去”。
张小禄的死,让她的家人陷入了深深的执念中,特别是最爱她的哥哥,张大无,二楞。
二楞想要画出小禄的模样,可画到纸上的,却只是一张张毫无意义的笔迹,凌乱的笔迹围成一个圆环,如同一只眼睛。
在她死去的这二十余年,张小禄没有任何印象,她只知道自己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长大成人。
“什么叫李为知的执念?他从来没见过张小禄,哪里来的执念?”师姐的声音仍旧在病房外面响起。
张小禄说,是我的执念将她复活,将二楞带走。
我不理解,我哪儿有什么执念。
在来到那个山村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沉沉的闭上眼睛,终于睡着了,我甚至在梦里,在那血红色的眼睛
——至少在警报响起之前,我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