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住了月,令大地再次压抑。
喧闹过后,是一阵沉寂。
小橘见我打了个哈欠,忙说自己有些困,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送走小橘后,刘帘收起喜色,开始变得忧心忡忡。
我一边收拾客厅,一边劝道:“去洗个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
“怎么,你想到对策了?”
“等会儿再说。”
……
一阵香气涌入鼻息,令我有些躁动。
洗了个冷水澡,瞬间冷静了下来。
进入卧室,灯光有些昏暗。
刘帘的眼中温柔如水,映照着月光。
她柔软的手,搭在我肩头,拿起吹风机,轻轻地拂过我每一根发丝。
“谢谢!”
这声感谢,虽令她感觉到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还是认真地帮我吹完了头,随手拨动了一下我的耳垂,“搞定!
说吧,明天怎么办?”
“简单,我们提前回金陵,反正没几天你就开学了。”
“你的意思是,走为上计?”
“嗯,不然能怎么样,总不能把你公家人的身份也说出去吧?”
“到时候怎么说?”
我沉默了半晌,忽地一笑,“有了,你们学校不是有黑人吗?”
刘帘闻言,突然开窍,恍然大悟,“哦,我懂了!
可你怎么办?”
我揉着她的肩膀,宽慰道:“我自然有其他地方能去,就不劳老婆大人费心啦!”
“哪儿?”
“白家三姐弟虽跑了,但真假白天行都还在,组织也还在。
退一步来说,哪怕你妈把我是千侠之子的事捅上去了又如何?”
“你的意思是,加入组织?”
“不错,既然暂时打不过,那就加入,反正,我现在也算是半个组织成员,一个丧尽天良的赌场老板,倒不如索性在鬼门关里走上一遭,趟这一趟浑水!”
“可这么一来,恐怕到时候连我爸也不一定能保住你!”
对此,我只是淡笑一声,并没有回答。
刘帘再次劝道:“哥,为了捣毁组织,把自己给拉下水,得不偿失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再说了,你们家不是一直提倡要‘舍小家,为大家’吗?”
“别,你不是说好的,只去侦查一下,探探路吗?”
“放心吧,我这么胆小的一个人,肯定不会出大事。”
“答应我,别惹事!”
我轻嗯一声,将她哄睡。
一个大胆的计划应运而生。
……
第二天,财神大酒店。
我们一起送走了千狐和巴三通。
巴合提古丽虽看上去有些不舍,可也只能挥泪离去。
理由很简单,刘帘告诉他们,早上突然接到通知,被学校里选中,让她作为要作为交换生去漂亮国学习,为期三个月。
然而,万万没想到,前脚刚送走未来的亲戚,后脚便传来一个噩耗——苦瓜脸邀请我们去参加她父亲的葬礼。
很突然,但心中并不意外。
可一时间,我竟不知是应该感到庆幸,还是应该感到悲哀。
刘帘自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听说了此事,不由自主感到一阵悲伤。
静静流,慢慢淌,那股渐渐暗淡的阴云,此刻又回到了她的俏脸之上。
这悲伤与荣辱无关,与委屈无关,与疼痛无关,或许只因她怀了孩子,才会令她多想,才会用这悲伤,与这个世界建起一座桥梁。
但如果让她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还会不会跟上次一样,再次选择沉默呢?
这个答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所以,我并没有坦诚相告,只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傻子,一问三不知,对此深表遗憾。
匆匆回家,换了身黑衣,轻装上路。
小橘开着宝马,刘帘靠在我肩头,眸光闪动。
车子开得很慢,可音乐却放得很响——
当你看着我,我没有开口,已被你猜透。
还是没把握,还是没符合你的要求。
是我自己想得太多,还是你也在闪躲?
……
午后的天空,笼罩着阴霾。
羊城殡仪馆内,苦瓜脸站在焚化室外的垃圾堆旁,烧着他爸生前的遗物。
手机里,播放着大悲咒。
苦瓜脸一直面带微笑。
可我知道,此时此刻,她心里一定还在下着雨。
“包大哥,刘经理,你们来了!”
刘帘赶忙问道:“为什么不弄个灵堂?”
可这话刚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倘若有多余的钱,苦瓜脸她又怎么会不这么做?
倘若回家入土为安更好,她又怎么会让她爸留在羊城?
我问道:“你爸呢?”
苦瓜脸伸手指了指,笑道:“听他们说,快排到了,没事,就几步路,烧完以后会过来通知我们的。”
垃圾堆里,冒起一股浓烟,令人情不自禁地咳嗽了几声。
可苦瓜脸依旧蹲在地上,安静地打开一本相册,慢慢地将回忆烧成灰烬。
也许,这份回忆有些痛苦,但,那毕竟也是一个孩子对父亲的爱。
从照片上不难看出,他爸年轻时当过兵,练过武术。
很难想象,照片里这个帅气男子,跟我那天晚上所见到的那个独臂酒鬼竟会是同一个人!
或许,他爸真害死了我的养父母,又因为留下了我这个祸患,没能圆满完成任务而失去了一条右臂。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对他却一点儿也恨不起来。
“我记得,你上次还说,你爸好端端的,怎么这么快就死了呢?”
“炮局叔叔说,是车祸,可我那天晚上明明在阳台上看到,那辆货车还没过来之前,我爸就已经倒下去了。
那地方这几天本就在修路,但也能看见一点微弱的光。
等我下楼时,小汽车的司机已经停在那里,我爸在车底下。”
怪不得,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听见撞击声。
“你的意思是,你爸喝多了,倒在了路上,然后,大货车司机没看见,就直接压了过去,等你下楼时,已经是第二辆车了?”
“我不清楚,也许是第二辆,也许是第三辆……”她迟疑了片刻,话锋一转,“不过,我爸是个老酒鬼,他虽然每天都喝醉,但他绝不会直接躺在地上!”
“炮局叔叔没查过么?
医院没化验过么?”
“测过,酒精含量超标,属于喝醉的状态,可我却觉得,我爸一定是被人给害死的!”
啊?!
“我爸以前杀过人,现在被人寻仇报复了,也很正常。”
难以想象,她说这句话时,表情竟没有一丝变化,就好像这事很稀松平常一样。
“什么!”
她忽地发笑,“报应,都是报应啊!
现在好了,一报还一报,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这世上,无牵无挂。”
“这事,你怎么知道?”
“小时候贪玩,躲在大衣柜里,看见我爸接完电话,就拿了一把手枪出去,等到他回来时,多了一箱钱,少了一根手臂,枪也不见了。”
我长叹一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
忽见工作人员过来,通知苦瓜脸,已经快烧完了。
小橘也拖来了一个花圈,靠在墙上。
迎风上前,愁与仇,最终化成了一盒骨灰。
“谢谢,谢谢你们能来!”苦瓜脸三鞠躬,连连道谢。
刘帘说没什么能帮上她的,但可以帮忙换份工作,去莞城,至少能保证比现在待遇好。
但苦瓜脸却拒绝了,说是已经欠我们太多,不想再麻烦我俩。
既然她这么说,我们也不好勉强。
办完丧事,我们将苦瓜脸送回了黑天鹅。
车辆缓缓前行,后视镜里,只见她将骨灰往珠江里一倒,将骨灰盒丢进了垃圾桶。
夕阳西下,映照在江面上。
打开车窗,生命仿佛再次得到了一场洗礼,波光粼粼,令人沉醉。
一切都已经释然,只觉饱经沧桑,血已渐冷。
记忆推着我往前继续走。
从失去家园,到冷风入喉。
从不停流浪,到稳如老狗。
心中早已没有了愁与仇。
唯见那奔腾的江水,还在不断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