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生辰那年,府中为我大肆操办,我不爱见人便找了个偏僻的宫室躲了起来,谁知道那竟是间储藏室,里头都是小九曾经用过的旧物,估计是我爹怕我娘看到徒增伤心,便叫人都收了起来。”
男人轻轻靠在船头,抬头望着影影绰绰的天空,目光伤感又迷离。
“我在那里找到一只很大的箱子,里头装着的东西不像是女孩儿用的,里面还放着一沓信,都是小九写给我的,一共九封。那箱子里,是从我十岁那年开始,一直到十八岁成人,她想送给我的所有的生辰礼物。”
钧九战睁大眼眸,嗓音微颤,眼眶已然红了。
“有我儿时爱玩的蹴鞠,有她自己亲手学来绣给我的帕子,还有不知从哪儿收集来的漂亮石头,每一件都是用心准备的。那年出事之后将近一年的时间,她都处于半昏迷状态,所以这些东西是她在出事之前就准备好的。”
他垂下眼睑望着眼前少年叹道:“千羽,你能想象吗?一个六岁的孩子究竟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去做这些的?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活不久。”
“九战……”千羽倾身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钧九战反手回握:“她知道自己活不了那么久,所以提前准备好了生辰礼物,她连笔都还抓不好,竟然给我写了九封长信!她的字还是我教的……”
喉结浅浅滑动了下,他的声音很轻:“她在最后一封信中写着,‘哥哥,祝贺你今日成人,过了今日就是大人了,如今你定是一名强者,今后一定要坚强,要勇敢,不要再难过了’。”
他红着眼,眼皮耷拉下来,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我算什么强者啊?”
吧嗒一声,像是水滴落下的声音,手背感受到了一点温暖湿意,千羽心底泛上一丝苦涩和心疼。
她张开手揽住他的肩膀,轻轻靠上去安慰道:“你怎么不算强者呢?你很强的。”
钧九战微微一愣,忍不住抬手回抱住她。
他倚靠在她胸前,声音有些闷:“之后没多久,我便突然觉醒了灵脉,其实离开中州也不全是为了逃婚,我那时候是真的没办法在家中继续待下去,总感觉到处都有小九的影子。”
千羽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我懂。”
“刚到沉星森林的时候,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她,每天都给自己安排许多事情,不停地找妖兽打架,跟在散修队伍后头冒险。但是后来我发现,那样不行,越是不去想,越是会忍不住想起她。”
千羽理解,就心理学来说,当一个人回避、否认或主观减少负面情绪体验时,它们往往会报复性地回来。
应对后悔和遗憾,首要任务就是抵制自我逃避遗憾经历的倾向,正视身体所有的感官感受,审视脑海中正在发生的一切。
“逃避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它不能弥补遗憾,也没有让我感觉好起来,所以后来我便不再故意逃避,也不再克制自己去怀念她,我会在心里把冒险经历一一说给她听,也会想象若是她还在我身边,会是怎样的光景。”
不得不说,钧九战虽然不懂心理学,但是他确实是选择了一条对普通人来说最好的路。
“小九已经不怪你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你也应该学着原谅自己。”千羽低声劝慰着。
对普通人来说,经历让人悔恨的事情后最常见的反应就是自责,自我批评往往是严厉无情的,然而这种对待自己的方式并不会让遗憾减少半分。
“嗯,已经好很多了,如今再想起她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心如刀割,只是觉得有些愧对我爹娘,当初他们失了心爱的小女儿已经够难受了,结果我也跑了。”
千羽轻笑:“后悔当初离家了吗?”毕竟这一离开就是八年。
钧九战愣了愣,双手蓦地收紧,更用力地抱着千羽,半晌才答道:“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因为在沉星森林见到她,所以这辈子他都不会后悔当初这一决定!
他想,一定是上天安排他们在那时那处相遇,所以即使八年、八十年,他也愿意等,绝不后悔!
两人正静静拥抱,船头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一道清冷又妖娆的嗓音悠悠飘了过来。
“唉呀,好一对有情人!”
千羽瞬间放开钧九战,转身将他护在身后,摆出防御姿态警惕地朝眼前看去。
只见一妙龄女子正趴在船头,半截身子隐没在深暗湖水中。
她红衣罩体,一头灰蓝色长发披散着,鬓角两边各簪着一朵硕大的红莲,修长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
她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长相娇媚可人,柳叶弯眉,杏仁儿圆眼微微上扬着,眼珠也是灰蓝色,纤长睫毛卷翘迷人,眨眼动作十分诱人,高挺鼻骨下,一张小嘴殷红如桃。
她双手伏在船尾上,头颅枕着手臂,歪着脑袋专注地瞧着船上两人,潮湿长发粘在背后,又顺着背部曲线往下,荡在湖水中。
“这……不是人吧?”钧九战迟疑小声问道。
千羽眉心微蹙,眼前这女子很明显不是人类,应该是一头妖兽,且修为还不低,若不是她自己主动出声,他们完全就没有发现!
“我叫燕鳐,你们是什么人啊?怎么到这里来的?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人类了。”
水中女子大大方方询问着,那副纯真模样倒是让千羽有些意外。
她仔细观察一番,确认对方并不是装腔作势,那副娇媚容颜上除了疑惑再没有其他。
“我是言千羽,这是我兄弟钧九战,我们是被这船带来此处的。”她语气平静回答着。
“兄弟?”燕鳐仔细瞧了瞧两人,尤其是千羽,面上有些疑惑,“你是男子?”
她眼眸一转,又道:“能到这里也是十分不易了,你们来真武神域做什么?”
“真武神域?这里不是九纵湮溟海吗?”钧九战诧异。
“我没说不是啊!这里是九纵湮溟海第九纵,真武神域。”燕鳐随手一指,“看,那就是真武大殿!”
千羽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影影绰绰展露于夜色之中,距离他们已经不远。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燕鳐又问了一遍。
千羽如实答道:“实不相瞒,我兄弟身中奇蛊,急需解救,我们是来寻九幽魂水的。”对待妖兽,有时候真诚比套路更好用。
“九幽魂水?”燕鳐微微一愣,双手一撑,转身轻飘飘坐到了船尾上。
千羽这才发现,眼前这女子虽然有着人类的上半身,却有着鱼类的下半身,和澜歌一样!
不,也不太一样,她的鱼鳞不像鲛人那般细密,而是圆润宽大的,也不像鲛人那样生着修长的侧鳍,倒是长着一副短短的背鳍。
还有她的尾巴,鲛人的鱼尾像是蒲扇般张开,往两边伸展,犹如一片巨大的银杏叶儿。
她的尾巴却是分开成两片的,舒展而又透明,像是少女的裙摆,拖着长长一段,泛着淡淡的红,看起来倒像是锦鲤尾巴。
她悠哉悠哉扑腾着水花,搅起一池星辉,施施然抬起手,一簇幽蓝色光华自她指尖浮现,沿着她的手臂盘绕回旋,像头欢脱的小兽。
“你是说这个吗?”
少女双眸剪水,巧笑嫣然,伴着叮咚清脆的水滴声,一身缥缈红衣如火绝美,惊艳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