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咽下一口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个泡澡去了,一个栽回地里了?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她想了想,回道:“她们不太适应山中气候,有些水土不服,我让他们歇着了。”
黎燊赞道:“公子真是怜香惜玉。”说完拍拍手,立马有两名美婢上前,挨到千羽桌边,给她倒酒布菜。
黎大寨主满面笑容道:“我这儿的侍女身体好,不会水土不服,让她们伺候公子吧!”
千羽顿时感受到背后齐齐射来数道寒冷目光,刺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她连忙抢救。
黎燊热情和善道:“公子别这么客气,你眼睛不方便,照顾你是应该的!”
千羽正要再度开口,身后突然走上来两个人。
钧九战和月星眠一左一右坐到她身边,正好将那两名婢女挤了出去。
月星眠夹了几道她平时爱吃的菜放入小碟中,推到了她手边,钧九战一言不发,拿过几只大虾,默默剥起壳来。
两名婢女面面相觑,又实在挤不进去,只能退了下去。
黎燊尴尬笑了两声,夸道:“公子与夫人们感情真好!”
他本就是试探,见千羽不为所动,那几位夫人又看得紧,也就只能作罢。
这只是席间的小插曲,无关紧要,晚宴还在继续,歌女舞姬依然很卖力。
千羽听钧九战埋头剥虾剥得咔咔响,也是相当卖力。
听了一阵,她实在受不了,伸手摁在了他的手腕上轻声道:“够了,吃不了那么多,别剥了。”不用看也知道已经剥了不少了。
钧九战望着自己被摁住的手腕,又望着她纤长的手指,心间全是酸楚。
正好此时黎祈安过来敬酒,他二话没说抓起千羽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黎祈安懵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这位夫人好酒量!”
月星眠柔声解释:“我家夫君不胜酒力,寨主见谅。”他嗓音本就温柔,刻意压着嗓子说话还真有点雌雄莫辨的味道。
黎祈安突然间觉得,这位月白色衣裙的夫人长得还是相当美的,嗓音也很撩人,有种莫名的磁性。
就是太过高挑了些,可惜啊,他还是偏爱娇软玲珑的美人。
他收敛思绪,笑着赞道:“无妨无妨,夫人大气,女中豪杰!”
钧九战懒得理他,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又喝了。
黎祈安满脸诧异,只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尬笑道:“那我、我再陪一杯。”
眼看着钧九战又要去喝第三杯,安寨主连忙跑了。
陆续又有几位宾客过来敬酒,他们自然都听说了这位月公子的大名,知道他是“九州最年轻的御兽王者”,众人都想着结交,就连临渊挽空楼那位简长老也过来套近乎了。
奈何千羽对他并不感冒,举止有礼却很疏离,简长老提了一杯,喝完也不想自讨没趣,走了。
无论谁来,钧九战都会帮千羽挡酒,不一会儿工夫已经喝了十几杯。
千羽再度摁住他,这回摁的是他执杯的手:“别喝了!”嗓音中已经带上了些许怒气。
钧九战抬起眼睑紧紧盯着眼前人,他知道她看不见自己的脸,所以他盯得肆无忌惮,盯得眼眶都红了。
“九战,你喝多了。”月星眠淡淡提醒。
钧九战注视千羽片刻,猛地闭上双眼,起身回到了后头,闷闷不乐坐下了。
“小裴,上来服侍。”月星眠嗓音平静吩咐道。
裴轻寂微微一愣,连忙上前来接替了钧九战的位置。
过了片刻,发现钧九战又开始一个人喝起酒来,月星眠摇了摇头放下筷子,起身去了他身边。
他劈手夺下钧九战手里的酒壶,冲着身旁道:“无倾,去给夫君布菜,她还在服药,忌辛辣。”
宋无倾猛地被点名,连忙放下筷子,卓不凡瞥了钧九战一眼,嫌弃地离远了些。
聿风转头默默看了月星眠一眼,褐眸中微光闪动。
一场晚宴也算宾主尽欢,反正千羽吃得挺饱,席间听来宾讨论着明日会有些什么拍品,看来这帮人已经事先得到消息了。
听他们说起这次拍卖会上会出现不少仙器,她默默扯了扯嘴角。
回到住处,大伙各自找地方打坐休息,唯一一张床给了钧九战,因为他不出意外喝多了。
幸川和宋无倾好不容易将他架到床上,脱了外衣和靴子,月星眠弄了杯醒酒茶给他灌了下去。
钧九战很安静,若不是他泛红的脸颊和迷离的眼神,还有那副没骨头的样子,根本就瞧不出是醉了。
千羽坐在床前的椅子上闭目调息,即使看不见,她也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一直定格在自己身上。
那么放肆,那么赤裸,让她想忽视都难。
到了后半夜,大伙要么睡了,要么静坐入定,房间很大,八人各占一隅,相隔甚远,互不干涉。
千羽终于受不了开了口:“你看了半宿了,不累吗?”
钧九战趴在床尾,脑袋枕在胳膊上,喃喃道:“椅子不舒服,你来床上,我下去。”
说完便要起身,却又因为酒劲还没过晃了两下没稳住,又趴了回去。
千羽幽幽道:“算了吧你,别折腾了,我这样挺好。”
钧九战却执意爬了起来,脚步虚浮地挪到她面前,然后往那儿一蹲,仰头直勾勾看着她,又不说话了。
如此僵持了一刻钟,千羽实在无语,只能站起身移到床上,坐上去盘腿继续静坐。
钧九战又跟着挪动,继续蹲在床边,像个犯了错的大型犬。
坐在窗边的聿风默默看过来,片刻之后又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
虽然蒙着眼看不见,但千羽可以肯定,钧九战这是醉了,表面上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但他这反常的行为绝对是醉了。
她抬手摁着他的脑袋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钧九战微微抬起头看着她,轻喃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千羽微微一怔,心底突然涌上一阵酸楚,她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为什么觉得我会讨厌你?”
钧九战低下头,可怜兮兮抱着膝盖,嗓音低迷:“我知道那晚是我过分了,从那时开始你就对我爱答不理,可我那天说的都是真心话。”
千羽沉默半晌,低头看着这个喝醉之后仿佛变得像个孩子一般的男人。
钧九战半天没等到回应,忍不住又抬起头望着她。
他好想摘下她的眼罩,看着她的眼睛,也让她看看自己。
可是他不能,他只能用目光描绘着她的轮廓,一点点,一丝丝,牢牢印刻在心里。
千羽沉默许久之后才再度开口:“九战,你还记得我在两心蛇面前说过的话吗?”
钧九战微微一愣,立刻点头:“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些话他会永远牢记在心中,一丝一毫也不会忘却,那是他这辈子最感动最难忘的时刻!
“我当时说的都是真心话,今后都不会更改。”
钧九战闻言心头涌上一股热流,一阵狂喜充斥心间。
还没等这股喜悦扩散开来,千羽接着说道:“你是我兄弟这件事,此生亦不会更改。”
钧九战怔住了,心间的激动仿佛瞬间被冰冻,好半天之后他默默低下头,抱着膝盖将整个脸都埋了进去。
“千羽,你真的……好残忍啊。”他缓缓说着,声音很轻,很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千羽轻轻拍着他的脑袋,语声和缓:“明知不可能却给你希望,那才是真的残忍啊。”
钧九战猛地抬起头,眼眶很红,嘴唇却让他抿得发白:“真的不行吗?一点都不可能吗?”那嗓音中带着无法忽视的小心翼翼和卑微的祈求。
千羽摇头:“不行啊,九战,我同你说过的,心只有一颗,给了这个就不能再给另一个了。”
月星眠闭着双眼,默默攥紧双拳。
聿风转头望向窗外,眸中似有思绪万千。
他想起了翚月城昆仑境中那一幕,那始终是他心头一道阴霾,无法忘却,无法释怀。
心给了一个就不能再给另一个,千羽的心究竟给了谁呢?会是他吗?还是说,他也不过只是她的退而求其次呢?
钧九战呆愣许久,最后缓缓站起身,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就像是失了灵魂般踱到千羽先前的位置,默默坐下,闭目入定,不再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