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珍那就是打算的再好,无奈是丢了媚眼给了瞎子看——全做了无用功。赵文多就像是没瞧见一样,木滋滋的脸上没见半点表情,只是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熟悉不熟悉的多练练手也没毛病,反正又不缺这个。”
现在河矿这块儿是每月进行一次分账,三十天积攒下来可是不少,要说供给一个人练手艺那可是绰绰有余。毕竟这不是吃食,一天三顿都得消耗,有那么百十克的就够他雕琢一阵子了。
赵文多这句话说的也没什么毛病,确确实,矿就在村里,每天都能见着产出。身为最大的一个股东,当然是获量最多。日日都能见着的东西,还真是不会缺。可问题是,这不是普通的东西,能用少不少,多不多来简单的形容。那可是金子,正经的硬通货,灾荒年间可是比钱都好使。谁家还能嫌金子多呀,咋地,钱咬手啊!
明明是再宝贵不过了,这叫她一说,就好像是针头线脑儿,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借给人使用一样。
真是不知道该说她好日子过久了啷狂的,还是说视金钱如粪土清高了,总之是听着不那么顺耳,让人想狠拍她两巴掌。
李翠珍直磨后槽牙,背在身后的手掌都直痒痒,这熊孩子三天不打就能上房掀瓦,这主意大的现在连她老子娘都不打招呼了,想到啥那是张口就来,也不寻思寻思能不能说啊!
赵明玉看着自己媳妇那眼睛都要瞪出眼眶子了,那老三还跟没事儿人一样,半点信号没接收着似的淡定加木呆,瞅着就忍不住想笑。
可他刚‘噗呲’出声,李翠珍就瞪了过来,没想着劝劝那熊孩子,还跟这里看笑声儿,等会儿看不收拾你。
明晃晃威胁的眼刀子刮过来,赵明玉哪还敢继续笑下去,忙把嘴抿住,敛起了脸上的笑,装作一副正了八经的道:“是啊,你妈说的对,你狼大爷这手艺可不是盖的,哪还用得着怎么练习,有这三件东西就足够熟悉程序了。是不是啊,哥?”
这一连串的反应,狼孩儿是瞅的透明白,很是好脾气的笑了笑:“原本也就是一时技痒,想制点东西,瘾头上来了有些克制不住自己。正好三丫头大方,拿了那些金子出来。这么长时间,我也是光顾着做这些东西了,也没跟你们说清楚,倒是叫三丫头背了黑锅,都是我的不是了。”
直到这一刻,才算是把之前要几百克金的事说清楚。
赵家人除了赵文多隐约有那么点儿猜测之外,其他人这才搞明白狼孩儿压根儿就没准备贪了这些金子,那是拿回去制首饰了。这不,现在就都摆在面前吗?
“嗨,什么背不背锅的,都不是外人,说这话不就远了吗。”李翠珍在确定这些金饰不会再被拿走后,脸上的笑都跟着真诚了不少。
都是小门小户,寻常小百姓,哪有几个不喜欢金子的。也不能说她见钱眼开,这可是上百克金,足有小一万块呢。按着现在的物价论,都够买一套门市了。
别说是他们这样的村人,那就是镇上的工人,又有几家能拿出这么钱来。这么大笔款,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说送人就送人,搁谁能愿意。
当时,赵文多没挨顿胖揍,那都是好的了。
眼见这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又回来了,简直就是意外之喜,那李翠珍能不高兴吗。
赵明玉也同样欢喜,却要比她想的更多一些,只把杯里的水又加了些,方才对狼孩儿道:“狼哥你这耗了这么多天的心血才把这首饰做完,又现巴巴的给送来,我们哪能就这么收下,怎么着也得表示一下——”
“没有,没有。”狼孩儿连忙摆手:“这么说就客气了,要是认真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三丫头,要不是她大方拿了这些原料出来,我就是想制也制不了哇。”
那倒是,没有几个人能像她那样万八块的金子说给就给,这样的可不是大方吗。
“这几个月下来,我也算是过了手瘾了,这些东西制好了放我那也没什么用,倒不如拿过来,左右是你们的东西。”是卖也好留着也罢,那他就不过问了。
整个过程里,他只是个工匠,制作完成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这哪行啊,怎么着也费了这么久的工夫,哪能什么都不要。”李翠珍也不是那小气的人,在知道是场误会后,倒是和气不少,也不想叫狼孩儿白白辛苦。
这会儿,夫妻俩倒是有致一同,都打算着给狼孩儿感谢,至于是钱还是物,一时没想好,都在思量中。
本以为狼孩儿还会继续推辞,以着他平时的为人,也确实是会这么做。意外的是,他竟然没有再出声,只是沉默了片刻,方才说了句:“也不是什么都没要,你们不是刚才都已经给过了吗。”
“……啊?”
怎么有听没有懂啊,什么就给过了?
狼孩儿冲着他们展颜,挂着皱纹却难掩温雅的脸上,尽是和煦的笑容:“你们先前看见这些东西时的表情,让我知道了,我这双手还成,手艺也没退步。这就是最好的谢礼了。”
一个人的作品被人赞叹,技艺得到了肯定,从精神层面上得到了相当大的满足。
这就是所谓的谢礼,酬劳。
几人微微怔愣了下,越发觉着这样的人心胸开阔,眼界非同常人。
如果是一方豪富,说出这样的话或许没什么,身有巨财自然看不上细尖微粒。可对于一个清贫的人来说,能放下这样一笔不算小的钱财,不可谓不难能可贵。
赵明玉还想再劝解两句,一想到他平时也是这样拒绝村人们的钱财资助,便默默的收回了话语,只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李翠珍更是为刚才自己的小气行为,暗自后悔不已,早知道会是这样儿,那这些东西就送给他了,又能怎么地。——也不能全都送,送一件吧。
赵文兰窝在一边儿,听着这些谈话,那情绪跟着起起落落,都快赶上一部长篇连续剧了。她对狼孩儿并不了解,只限于赵明玉偶尔口中透出的些微信息,知道村里有他这么号人而已。听的次数最多的那回,还是赵文多送金,被李翠珍好顿数落,差点儿没把房盖掀翻。
尽管赵文多一再表示,是她自愿送给,又有赵明玉在旁做证,她也还是觉着这人有点儿心眼儿不正,要个小丫头的金子,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不想,这次他拿了打好的首饰过来,话一说清楚,才知道是自己小人之心了。这印象上立时来了个大翻转。
赵文男小丫头一个,虽说是不能完全明白,可也懂了一多半儿。那就是这些漂亮好看的手镯、项链是眼前这个大爷做出来的,却要白白给他们家,啥东西也不要。明明白白的大好人一个呀!
七八岁的小丫头都明白的事情,大她好几岁的人又哪里不懂得。
按说这件事的起始者就是赵文多,赵明玉和李翠珍接连着都出声,她怎么着也该表个态吧。可这从人来家到现在,也就说了那么两句,还都是同一个意思,就是叫人练手不差钱儿。
到了这会儿了,也确实该她说点儿什么了,别叫人家干忙活一大气,连个辛苦费都没捞着吧。
赵明玉和李翠珍俩口子,齐齐的把目光投向赵文多,就指望着她出声说两句,好歹叫人家看看,他们家人可不是那不懂事理的,该给表示给表示,这份人情不能欠下了。
赵文多不用回头那都能接收到来自爹妈深切的用意,一张脸由始自终都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天生张木脸也是没有办法。
倒是不负众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真就开口了,却不是直接劝着狼孩儿收费,而是拿着手指头挨个点家里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哦,还有个小五,加一起六个人——”
屋里这几个人,就这么傻傻的看着她数数,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她这是想干啥。
就连狼孩儿也被她这个举动给弄的直蒙,目不转睛的瞅着,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眼见这一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赵文多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赞,就知道他们会蒙圈。不无得意的咧了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一乐道:“狼大叔,你这要求也太低了。我们家加起来也才六个人,就这么几个称赞你就满足了?你就不想再往前进一步,叫更多人见识见识你的手艺啊?这么好看的首饰,不戴出去多可惜。只有被人戴起来,才能展现它们的美。这不也是像你这样的金匠人最初的意愿吗?”
平时话不多的一个人,突然能说会道了,关键还大牙都露出来笑了,怎么都会觉着惊奇。可对于赵家人来说,隐约的却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收皮子要吴大奎加入、发现矿藏动员村人入股,每当有劝解人的时候,就都会露出这副表情。
或者换个说法,当她要开始呼悠人了,就表现出这异样的热情。还是说,她也知道那副木滋滋的脸实在没有多少说服力,就更换了线路。
家里人清楚这些,可外人哪里知道啊。
赵家三姑娘那就是个冷脸横,村里人可是都知道。狼孩儿不是太经常出来,跟赵文多打交道也仅限于讨金给金的三两次接触,对于她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表层面,知道这是个聪明能干的丫头,一直看见的都是她没有什么表情的那张脸,话也没有说上几句,却是只挑重点,没有过多的废话。
都说这丫头嘴不甜,话不多。可就刚才这副表现,哪里有传言的样子,嘴挺甜,话也够密。一连串的三个问,直把他给问的直愣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带着深思后的沉静,问她:“那你觉着我该不该迈出这一步,让更多人认识?”
尽管他没有直接回答,可话里却是带着几分心动。赵文多笑容更深了,眨了眨眼睛,甚至带了点俏皮,道:“我觉着可以啊,反正又没有多费力,走个几步全当是溜达玩儿了。”
正经的好手艺,这样好的东西说制就制出来了,那寻常样式不是手到擒来,当玩儿似的就给完成了。别人兴许会愁的直掉头发,于他来说,却是再简单不过,就跟走路溜弯也没什么区别。
闻言,狼孩儿陷入沉思,似乎在考虑这个提议。
赵家人也从怔愣中回过神儿来,赵明玉先行开口道:“老三,听你这意思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啊?”这鼓动的意味明显,怎么瞅都像是当初收皮子跟吴大奎说的那一套。只不过是换了个行当和对象而已。
李翠珍也是一脸的探究,她这个姑娘有脑子灵活着呢,那一个笑一句话都不是白说的,里头隐含深意,这么的忽悠,那指定是打着啥主意。
到了这时候了,赵文多也没打算着再隐瞒下去,径直开口道:“我打算在镇街上开个首饰店,就用那个小二层,面积大小正合适。”
合着这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的,这会儿只不过是说出来知会一声。
不待赵明玉、李翠珍俩个人开口,赵文多抢先一步,道:“这制首饰的大师傅都已经选好了,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转向狼孩儿,带着较轻松的语气,问他:“狼大叔,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帮这个忙?”
赵文多没提工不工作的,只问是否乐意帮忙,给了狼孩儿面子,又没有失了常态,逼迫的太紧。
有能耐的人,通常都有些脾气。这似乎是成了一定的规律,赵文多觉着狼孩儿也应该不会例外。被她这么明晃晃的一问,那就是满心同意也得假装一下矜持,要不然怎么体现自己有牌面儿有地位呢。
就连赵家其他人也觉着狼孩儿会是这样,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说:我考虑考虑,再答复你。
不想,他的回答竟然有些出乎意料——的干脆,几乎没等上两秒钟,径自展颜道:“好啊,那我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