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今天好些了吗?”元妙仪放下了手里的账本看向身边的崔嬷嬷。
她现在已经有孕快六个月了,已经显怀了,问崔嬷嬷话时,元妙仪的左手还搭在已经大得有些像簸箕的肚子上。
崔嬷嬷面上还带着些无奈道:“小侯爷今天还是没法去上朝,已经和宫里告过假了。”
元妙仪忍不住抿唇一笑道:“好了我知道了,让小厨房煮点甜汤来吧,我一会儿就回房去了。”
她和萧云樾回京已经快一月了,靖元帝刚能在床上视事,宫中便已拟好了册封郡王的旨意,只等靖元帝彻底养好身子能上朝后就会发下。
不过此事在京中早已属于人尽皆知的事,萧云樾身份之贵,至此便又上了一个台阶。
只是这位如今在朝中说得上如日中天的小侯爷,已经告假了快小半个月没来上朝了。
宫中想着萧云樾刚从晋云城中回来,心疼他过于疲惫,想着他得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于是很痛快地批了萧云樾的病假。
宫中是又欢喜于元妙仪有了身孕,又担心萧云樾的身子,靖元帝和皇后便特意派了宫人带着许多珍稀补品前来探望。
宫人回宫禀报的时候,只说小侯爷看上去神色虚弱,正卧床静养。
靖元帝和皇后都被“神色虚弱,卧床静养”这八个大字震得不轻,
毕竟打从萧云樾会走路开始,除了在外办差时受了重伤外,时时见他都是神采飞扬的样子,何时能跟这八个字扯上关系?
皇后更是私底下询问了长公主,确定萧云樾真的没有任何事,只是时气骤变,有些伤寒而已,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至于萧云樾为什么不能上朝,并不是因为他在晋云城受了什么很严重的伤,也不是伤寒,说起来他身体也没有很虚弱,而是另有让他难以启齿的原因。
萧云樾和元妙仪夫妇俩刚回京的时候,长公主一得了消息就叫了医令在府中等着。
待到两人的马车刚停稳,长公主便亲自扶着元妙仪下了马车,然后看也没看自己儿子,还有一旁的丈夫,就头也不回地挽着元妙仪往府里走去。
元妙仪跨进府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萧云樾。萧云樾却只是笑着挥了挥手,让她只管放心地和长公主去就是了。
萧云樾心里清楚,自己母亲只是有些气元妙仪有了身孕,他还行事这么胆大。
不过晋阳长公主到底是自己亲生母亲,摆几天脸色给他瞧瞧这事也就罢了。但元令珩那边,自己还进不进得去荣安侯府可就两说了。
被妻子忘在门口的萧应淮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回吧,你先陪妙仪,看看黄医令怎么说,晚上来我书房说说晋云城之事。”
父子俩进屋的时候,恰好医令已经被晋阳长公主叫来看诊了。
这位黄医令虽不是宫中的人,但是能被长公主信重,自然很有些本事在身上,他最擅长妇人内症。
他也知道晋阳长公主这个儿媳出身高门,且深得宫中和长公主夫妇信重,更别提京中人人皆知的平阳小侯爷对妻子有多重视了,所以黄医令的神色很是认真。
他搭了一会儿元妙仪的脉,眉头微微皱起,神色有些凝重。
黄医令似乎有些拿不准,又换了只手来搭,眉头也越蹙越深,看得厅中除了元妙仪之外的几人,心都提了起来。
正厅里十分安静,萧云樾更是心头狂跳。
他努力回想着路上他们最后一次召跟着他们的医者前来诊脉,那个医令说得是不是元妙仪胎气稳固,元妙仪自己的身体也保养得当,没有任何问题。
元妙仪虽然在怀孕初期忧思过度,但她到底身体底子好,而且事情解决得很快,她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这些时日里早就养的差不多了。
所以元妙仪并不慌张,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有数。
就在萧云樾提心吊胆,准备开口去问的时候,黄医令终于收回了手,面色也轻松了起来道:“夫人的身子康健,胎像也十分安定,殿下,国公爷还有侯爷不必担忧。”
长公主也被黄医令刚才的神色唬住,还以为是元妙仪的身子出了问题,这会儿面色上还凝着忧心。
黄医令也知道自己刚刚面色定然有异,这会儿便捋了捋长须道:“在下刚刚神色凝重,是起头时有些摸不准夫人的脉象。不过现在我可以断定,夫人的腹中,十有八九是双生子。”
这个堪称巨大的惊喜,让长公主面上顿时转忧为喜,萧云樾则是被消息冲得有些头昏脑胀,立刻就转头去看元妙仪,小心地握住了妻子的手。
元妙仪也没想到自己腹中是双生儿,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抬头看向萧云樾的眼神中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众人瞬间的惊喜过后,便是对元妙仪身体的担忧。
妇人生产一事本就是闯鬼门关,何况是腹中有两个孩子。
不过黄医令却表示问题并不严重,元妙仪的身子保养得很好,而且胎儿并没有发育得过大。
只不过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是要谨慎稳当一些,也不能胡吃海塞,还是要尽量每天多行走一会儿,避免胎大,难以生产。
当然最重要的是少去人多的地方,切不可被人冲撞,饮食上也得多加注意。
萧云樾在一旁听得神色十分认真,看样子恨不得拿笔抄下来才好。最后还是萧应淮开口留黄医令住在国公府上,好随时看诊。
既然身体无碍,那有双生胎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宫里得知了之后,更是流水似的好东西往平阳侯府里送。
荣安侯府是元妙仪的娘家,自然也是第一批得知消息的。
只不过两家虽然离得近,但元妙仪现在不便出门,而玉奉舒也马上就要生产,不好走动。所以荣安侯府那边便递了帖子上门,说明日元令珩独自一人,亲自上门。
侯府里的中馈也是晋阳长公主亲自管着,府内众人如今都知道夫人是一等一的贵重,谁敢给她找不痛快?
连宫中都知道元妙仪如今怀着孩子,养胎不易,早传了消息出来,就算是郡王的旨意下去之后,也免了那些繁文缛节,让元妙仪不必进宫谢恩。
元令珩第二天掐着时间,平阳侯府这边刚用过早饭,他就立刻登门了。
萧云樾见到大舅哥,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但元令珩知道大事为重,以萧云樾的性格和对元妙仪的看重,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把元妙仪一人就在晋云城里。
所以看在妹妹的面上,元令珩也就是哼哼了萧云樾两声,就把这件事翻篇了。
没有让她操心的事,一直挂念着的兄长和嫂嫂都好,萧云樾又整天围着她打转,是以元妙仪孕期过的很是舒心。
怀孕早期出现的反胃,食欲不振,再也没出现过。
原本日子都一直好好的,虽然元妙仪觉得萧云樾对她有些紧张过头了,但萧云樾毕竟是第一次照顾怀孕的妻子,第一次要当父亲,他紧张些元妙仪也觉得正常。
坏就坏在,那日黄医令照例给元妙仪看完平安脉后,萧云樾多问了一句生产时要注意什么。
元妙仪的身体被照顾得很好,肚子也没有大的过分。不过到底是怀着双胞胎,还是比寻常的有孕之人看上去大了不少。
黄医令随口说了句让元妙仪还是要少食多餐,避免胎儿过大,双生子到底生产时要多吃些苦头。
这句话本来就够让萧云樾担惊受怕了,结果晚间的时候,荣安侯府那边又传来了玉奉舒临产的消息。
玉奉舒是头胎,生产的时间长了些原本也是正常。但在现在紧张兮兮的萧云樾眼里看来,玉奉舒一个孩子都生的如此艰难,那元妙仪怀着两个孩子得吃多少苦?
萧云樾紧张得不行,又自己找了许多医书来看。自古以来妇人生产时,就算前期养得再好,也难保生产时一点意外都没有。萧云樾是越看越凝重,越看心里越焦虑。
他自然是很看重元妙仪腹中的孩子的,感受到孩子第一次胎动,轻轻踢他的时候,萧云樾也是十分欣喜。
萧云樾准备了许多孩子会喜欢的东西,在院子里扎了秋千,还做了一个小木马。
但对孩子的期盼是抵不过对妻子的紧张和担忧的。
在萧云樾的眼中,便是整个天下都没有元妙仪来得重要。如果是因为孩子让他失去元妙仪,萧云樾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在这种紧张焦虑之下,萧云樾开始出现了一系列妇人怀孕时才会有的症状。
反胃恶心,食欲不振,头晕,这种种的症状将几乎连伤寒都没得过的萧云樾折腾的不轻。
元妙仪都被萧云樾这个反应有些吓到,请了两个医令来,两人左看右看,讨论了半晌,最终得出,小侯爷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过于紧张夫人,所以才有如此反应。
原本还以为儿子是在晋云城受了什么暗伤而匆匆赶来,紧张不已的晋阳长公主听完医令的话,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安慰了萧云樾几句,又让元妙仪别担心之后,晋阳长公主就回了自己的府中。
而元妙仪看长公主施施然离开的背影,就知道她八成今夜就要把这个当成笑话讲给定国公听了。
心情放松后也觉得有些好笑的元妙仪,看着躺在榻上委屈巴巴的萧云樾,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没事,医令说了你身体无碍,过些时日没那么紧张也就好了。”
元妙仪虽然觉得好笑,但好笑之余,心里也是有些感动的。萧云樾如果不是过分看重她,在意她,是不会有这样的反应的。
萧云樾虽然被母亲和妻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感受过这些反胃,恶心的不良反应后,心里反而有些庆幸是他在吃这样的苦,而不是元妙仪难受。
只不过为了小侯爷的面子,侯府还是统一口径对外说萧云樾是染了风寒。知道这件事内情的也就是晋阳长公主夫妇和元妙仪,外加一个元令珩。
元令珩知道了此事之后倒是没取笑萧云樾,再次上门的时候看萧云樾的眼神难得温和了一些。
普通的日子就这样如同流水一样滑过,很快就到了元妙仪生产的日子。
自打黄医令说元妙仪产期就在附近后,已经好了的萧云樾再次找借口不去上朝了,成日里就呆在家中。
知道元妙仪产期将近,加上朝中十分平顺,并没有什么大事要萧云樾出面后,宫中对萧云樾这种公然翘班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元妙仪发动的时候是在下午,萧云樾当时正陪着她一块儿散步。长公主在公主府内,定国公则是去了东山大营。
元妙仪的反应倒是镇定,她坚持走完了那一圈,才告诉萧云樾,她好像要生了。
萧云樾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抱着元妙仪就往早就准备好的产房里走。
府内早就准备好了生产要用的东西,一得了消息所有人都立刻开始动了起来。萧云樾这会儿是管不了事了,但有崔嬷嬷看着,整个府内倒也不会慌乱。
得了消息的晋阳长公主立刻就从公主府赶了过来,有她坐镇,府内更是秩序井然。
小厨房里不间断地烧着热水,灶上热着饭食还吊着参汤,剪刀和干净的布巾也被检查过了好几遍。
一直照看着元妙仪的黄医令和产婆也一直在府中坐着,晋阳长公主检查无误后,进内室看了看元妙仪。
按照规矩,萧云樾是不能进内室陪产的,否则对产妇不吉。一辈子没信过这些东西的萧云樾,在元妙仪的事上是处处小心,即使是有一点可能,他也不敢冒险。
但他坐在产房外的表情完全是空白的,看来一时半会儿很难从紧张中缓过劲来。
南关只能替自家主子在外院坐镇,一切访客全部谢绝,只放了元令珩和郑云玉进去。
元令珩这些日子也少去上朝,一直在家里陪着玉奉舒。玉奉舒恢复得很好,听了平阳侯府那边传来元妙仪要生的消息后,便连连催促着元令珩赶紧去看看。
郑云玉自不必说,元妙仪生母早逝,她这些年看顾着元妙仪,和亲生母亲没有任何区别。
元令珩在外头等着,只是他心里一样紧张,也安慰不了萧云樾。
郑云玉进来之后,连寒暄都来不及,提起裙子就匆匆地进产房了。
元妙仪再如何成熟稳重,到底是第一次临产,要说一点都不紧张,肯定是瞎话。
长公主是过来人,心里自然明白。她心疼地给元妙仪擦去额头上的细汗,握着她的手道:“外面都安排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你兄长也在外头,母亲就在这里陪着你,你别怕。”
元妙仪感觉腹中又酸又痛,忍不住捏紧了长公主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郑云玉接过崔嬷嬷端着的汤面,喂元妙仪吃了几口,她这时候正是需要力气的时候。
产房里容不下这么多人,看长公主这么体贴元妙仪,郑云玉也就放心了,喂完面条就到外头去张罗了。
她进来的时候看萧云樾那样子就知道他现在八成什么也管不了了,崔嬷嬷虽然是办事办老的,但外面还是要有个长辈看着才好。
萧云樾缓过心中那片空白,紧张焦虑的情绪重新占了上风。
可这会儿也没什么他能帮上忙的,萧云樾只能在廊下来回踱步。
元令珩虽然前些时候才经历过妻子生产,可那点少可怜的经验在对他来说同样十分重要的妹妹临产前,半点作用都没有。
他也只是看上去比萧云樾沉着了那么些,可是听到产房里传来的妹妹的微弱呼痛声后,元令珩也忍不住起身踱步,勉强缓解内心的紧张。
郎舅两人像陀螺一样在院中来回转,在外看顾着,以防不测的黄医令被这两人晃得直眼晕。
等到后来产房里面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一生打过大仗小仗无数的萧云樾,第一次感觉自己晕血。
要不是产婆出来一遍遍说夫人情况很好,不必担心,加上晋阳长公主还在里面,萧云樾说不准自己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闯进去。
天色暗下来后,元令珩和萧云樾两人勉强劝走了一直守在外面,有些精力不济的郑云玉去休息。
黄医令则是担心地看着萧云樾和元令珩,随时准备这两人要是晕过去,他好给人施针。
萧云樾这辈子都没觉得时间有这么长过,直到天蒙蒙亮时,产房里才传来了二重奏似的婴儿的啼哭声。
萧云樾和元令珩倏然转头望向产房,产婆满面笑容地出来报喜道:“恭喜侯爷,夫人生了一位小少爷和一位小娘子,母子平安。”
萧云樾听完之后便快步走进产房,正撞上了抱着孩子出来的长公主和崔嬷嬷,他脚步停都没停地就直往内室而去。
长公主看了崔嬷嬷一眼,两人就往旁边的侧室去了,都知道萧云樾现在八成没心思看刚出生的孩子。
元妙仪刚生产完不能开窗,内室里还有散不去的血腥味,她的头发几乎被汗水浸透,粘在脸上,脸色也十分苍白,显然被折腾的不轻。
这会儿疼痛还没完全散去,元妙仪看过孩子确认都好好的后,就半阖着眼睛休息。
照灼和碧映原本在一旁收拾,见萧云樾进来后,默默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都退了出去。
她们服侍元妙仪也有些时日了,对这夫妻俩相处的方式心知肚明,这时候最好还是别留在屋里碍眼的好。
萧云樾还从来没有见过妻子这么虚弱的样子,即使从医书上,从旁人的口中,看过听过再多的描述,都不如亲眼见到的这一刻来得震撼。
他几乎是左脚绊右脚地酿跄着半跪在元妙仪的榻边,手上轻柔地为妻子理好粘在脸侧的碎发。
元妙仪听到他进来的声音的时候就睁开眼看向了他:“你来了?看过孩子了没有?”
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所以显得有些细声细气的,但语气还是和往日里无甚分别。
萧云樾手上动作没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他现在全心只有元妙仪一人,孩子他知道是健康的就行了,哪儿还有心力去管。
元妙仪轻笑了一声,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颊道:“我就猜到你肯定没看。”
她的手依旧柔软,只是手心里还有些细汗,萧云樾覆住元妙仪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没有抬头看她。
过了好一会儿,元妙仪感觉有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了自己放在榻上的手背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元妙仪听晋阳长公主说过,萧云樾自小就不爱哭。不管是挨了父亲的训斥,还是后来习武的时候吃苦,在沙场上吃亏,他都没有掉过眼泪。
连元妙仪自己认识萧云樾这么长时间,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她也从没有见过萧云樾掉过眼泪。
元妙仪的心里深受震动,她当然知道萧云樾此刻的眼泪是因为什么,但是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任萧云樾握着她的手。
过了很久,萧云樾才低声说道:“我们就只要这两个孩子,好不好?”
他舍不得再让元妙仪痛了。
元妙仪也沉默了一会儿,抽出自己的手反握回去,点了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