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倏然拉近。
继而如时间轴一样环绕着正中央的青衣文人快速划过。
一身雪白孝衣的孩童无助的跪在地上,稚嫩的双眸之中还饱含茫然。
娘亲在一旁崩溃的捂着脸痛哭。
【1010年,欧阳修四岁,丧父。】
与两岁丧父的范仲淹的经历堪称莞莞类卿的欧阳修很不幸,也很幸运。
他们都拥有一个伟大而又坚强的母亲。
家里穷的买不起笔,她就带着他到芦苇荡旁,用草杆沾着水,在地上一笔一划的教他写字。
时间轴飞快的转动。
一袭青衣的少年满脸苍白的站在巨大科榜前,神色落寞而又苦涩。
【1023年,欧阳修17岁,科考落榜。】
他有着少年的桀骜,惊天的才学,却从来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应试教育”,文章纵才华横溢,仍不符合金榜题名的标准。
三年又三年。
在1026年的科考再次失败后,欧阳修对自已产生了质疑,陷入了巨大颓丧。
天之骄子,谁肯承认失败?
他不甘心。
又过了两年,欧阳修想开了。
——他抱了个大腿。
满脸美髯的中年男人若有所思的摸着胡子,一边翻看手里诗文经略,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沉默到怪异的青年。
“诗文不错,按说不该两次都没得功名……你叫欧阳修?”
不等回答,中年男人笑了一下,拍拍手。
一个粉腮俏脸的小姑娘怯生生的躲在父亲身后偷看眼前俊雅沉默的男子。
胥偃笑眯眯的介绍,“这是我女儿。”
欧阳修看了一眼还不到自已腰身高的小丫头片子,嘴唇似乎是蠕动了一下,终究是沉默下去。
胥偃也不在意,干脆利落的指了条路。
“我送你入国子监,直接走礼部的省考,以你的才学,解元省元不在话下,两年后,殿试金榜必有你一席之地。”
【1030年,欧阳修以礼部省元的身份迈入崇政殿,面天子,晏殊监考,得进士及第。】
金榜题名——当然离不开洞房花烛。
胥偃大悦,将十四岁的小女儿嫁给了二十二岁的新科进士欧阳修,大摆宴席。
弹幕幽幽的划过。
【刑,真是太刑了啊……】
【这么一看,仿佛当初刘秀二十岁一见钟情八九岁的阴丽华还……挺正常?】
【不,等等,那个还是相当炸裂。】
【(痛苦面具),够了,好歹十四五岁都能上高中了,八九岁的二、三年级小学生实在是接受不能!!!】
【救!!我受不了,快来个人把刘秀那个恋童癖抓进去啊啊啊啊啊!!】
天幕前。
本来悠然自得批着奏折的刘秀动作一僵,颇为不忿的抬头瞅了过去。
“跟朕有什么关系嘛……”
他试图狡辩,“这些后世子孙实在奇怪,这本来就正常嘛,再说了,朕明明是二十九岁才回去娶了已经十九岁的华儿的!!”
北宋。
欧阳修本人看到这里也有些僵硬。
他在同僚们看好戏的眼神里动了动眉梢,不动声色的掩盖下了有些悲伤的情绪。
韩琦等人与他差不多年岁,调侃戏谑的肘了肘他,笑眯眯的。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欧阳大人这是双喜临门啊,不过旁人都是榜下捉婿,大人倒是领先一步,提前定好了!”
欧阳修瞪了他一眼,按着衣袖往一旁挪了一步。
也有年长些的朝官满脸遗憾加微妙的酸妒。
“戚……那姓胥的倒是好运气,自已送上门这么一个好女婿,当初欧阳大人怎么没来寻我呢?我家也有适龄的女儿!”
一旁有人嘘他,“得了吧,你好意思说?你家闺女如今孩子都打酱油了,十几年前还是总角之龄吧?”
“我家也有闺女!”
“你闺女当年才虚岁六岁吧?”
“我闺女!”
“你闺女四岁!!”
“我闺女、我闺女!!”
“你闺女两岁!!!”
韩琦给了个大拇指,掩着唇角:欧阳大人好艳福。
欧阳修:…………
……
欧阳大人确实好艳福。
胥偃的女儿生的貌美,小荷才露尖尖角,亭亭玉立,清丽柔美如芙蓉出水。
洞房掀盖头当夜,本来心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滋味的欧阳修瞬间就呆怔住了。
小姑娘嗔了他一眼,娇哼一声。
“呆子,愣着干嘛,过来啊。”
欧阳修顿时魂都丢了。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弹幕吐槽。
【这首啊,这首我知道,还被人喷过小黄诗呢(黄豆不屑)】
【什么?!(大为震惊)】
【什么?!!(大大为震惊)】
【这、这尼玛也算小黄诗啊?!!】
天幕前有人懵逼。
“小黄诗……是为何物啊?”
“许是,一种黄色的诗?”
“……兄台,你看放在这里解释得通么?”
“……”
用惯了文言文的古人们痛苦面具,实在是被弹幕这些后世子孙时不时冒出来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语折腾的不轻。
当然了,他们不知道,如果弹幕上的后世子孙得知此事,一定会叉着腰大笑三声。
……
二十二岁,最是青年意气的大好时光。
梅尧臣和尹洙等人跟欧阳修玩得来,几人常常结伴游京,畅快吟诗作词(没少写),很是潇洒自在。
二十三岁。
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二十四岁。
妻子感染风寒,不治身亡。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命运根本没有给欧阳修任何反应的时间。
天幕前。
原本还在开玩笑的朝堂顿时都懵了。
有人喃喃,“等等……我记得他妻子没过世吧?”
方才一直没搭话的人幽幽道,“这是前一个,后来又娶了一个,也过世了,再再是现如今这位欧阳夫人。”
众位大人们沉默了。
一时间,看向欧阳修的眼神又诡异了起来。
有人拍着欧阳修的肩膀哈哈尬笑,“这个、这个欧阳大人大才,咱们心知,只这闺女的事儿先算了、先算了啊……”
诸位大人们撤回了一个闺女。
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欧阳修被他们气的脸色黑成了锅底。
他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的扫了一圈。
“诸位日后可要小心些,若是不慎被在下捉了什么把柄,可怪不得在下。”
诸位大人们震惊:……公然威胁朝廷命官?!有没有人管管啊!!
仁宗:嗯?朕耳聋,朕的大才说什么了么?
晏殊:嗯?这花好看,我的门生说什么了么?
范仲淹:嗯?柱子不错,我的后辈说什么了么?
……
欧阳修又娶了一个妻子,不到一年,也撒手人寰。
胥氏为他留下的那个孩子,也在五岁那年夭折暴毙。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仿佛非要他受尽苦楚,饱尝磨难。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繁华璀璨的洛阳城,花灯铺满了长街,少女追逐着笑闹。
一袭长袍的文人孤寂的扶着桥栏行走于闹市,满身霜雪。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
欧阳修又又又娶了一个。
薛家三女,名门之后。
还算幸运,她往后余生伴他身旁,无论贫穷富贵,无论高官小吏。
【夫人生于富贵,方年二十,从公涉江湖,行万里,居小邑,安于穷陋,未尝有不足之色。】
1043年,欧阳修作为范仲淹派系卷入庆历新政的旋涡。
失败后,朝廷贬谪清算。
范仲淹、韩琦、富弻这些领头的无一例外全部被贬。
欧阳修因资历尚浅逃过一劫,当时朝中多同情范仲淹,但也不乏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之辈。
他无法容忍。
青袍文人冷冷的盯着那些口出狂言之辈,多年的官场生涯,却始终无法浇灭的。
——那暗藏于心底的桀骜和骄狂!!
世人磨不灭我的棱角,我不肯圆滑的世故,若天下不公,便要我做那烧灼不公的烈火!!
他一个一个的上谏参那些冷嘲热讽之辈。
用词辛辣,直戳痛点,阴阳怪气的骂他们“见风使舵,虚伪卑鄙”。
倘若文正公有错,也轮不到尔等狺狺狂吠。
递上这些奏折时,其实欧阳修已然明白后果。
很快遭人构陷,被泼了一身脏水,歹毒至极的说品德不修和外甥女私通。
欧阳修并不意外。
唯一需要交代的。
是妻子。
他坐在书案前,抿着唇一笔一划的写。
“孤忠一许国,家事岂复恤。横身当众怒,见者旁可栗……小人妄希旨,论议争操笔。”
他写:而我岂敢逃?
他写:一身但得贬,群口息啾唧。
他写:子能甘藜藿,我易解簪绂。
他写:……安得携子去,耕桑老蓬荜。
……
柔软又坚韧的女子按住他颤抖执笔的手,无声的依靠在他的肩膀上。
不必言说,不必辩解。
我信你。
【文忠既薨,夫人不御珠翠罗纨,服布素者十七年】
……
天幕前。
刚刚还在嘲笑欧阳修克妻注孤寡命的众人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韩琦悠然自得,“各位大人缘何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