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5章 罗生门(下)

梵音灌耳!

哪怕是昏睡中的张方,亦被这无有停歇的诵经声灌入了性识之中,其跟着在墙角坐定身形,满脸胡须的面孔上却流露出与鉴真一模一样的表情,他双手合十,跟着诵经:“众生无边誓愿度”

苏午置身于这仿佛汪洋大海般的梵唱当中。

他身外显映诸色光轮。

八识心王自行运转开来。

那梵唱是汪洋大海他的自心亦是汪洋大海!

两座汪洋大海轰烈冲撞,谁也无法奈何谁半分,且在今时,苏午八识心王之中,一棵由群龙虬结而成的巨树撑天而起,那巨树托起了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巨日悬空之际,无边梵唱所化的漆黑大海终被蒸干!

苏午看着墙角形容枯槁的鉴真,神色平静,开口说话。他的话语声终于压过了诵经声:“我曾听闻佛门修行之中,有一门叫做打破虚空,见神不坏的成就。

乃指僧侣在长久熬炼体魄,锤炼精神,步步精进以后,能有机会直接以大勇力摧破虚空,得见真空,观见法性尽头的真神依佛法理论而言,万般法性尽皆归一,无数佛陀如毗卢遮那佛、药师如来佛、宝相佛及至三世诸佛百千如来,其实统统皆是佛的化相。

而武僧打碎虚空,便能见到此佛,且能观见此佛而不坏自身修行。

其实鉴真师傅将完整神韵铭刻于自己的肉壳之上,大抵也与武僧精进肉壳,以肉壳来蕴养精神,将肉壳作为渡河的舟船的修行相似。

不过你的修行比之打碎虚空,见神不坏还是差了太多。

你不能见得法性根本里的佛了,只是在不断证见自我的执念若只是执著于证见自我的执念也就罢了,你却还要将自我执念强加于他人之身,这便是邪见了”

四周的梵唱声徐徐平静下去。

角落里的鉴真双手合十,神色冷漠,没有变化:“执念造化了贫僧,贫僧证见我执,以我执成佛,这是应有之义。”

若非有执念存留于躯壳之中,若非有那般强横的执念强行将那般凶怖可怕的神韵紧紧粘合于尸身之上,鉴真却等不了数千年,或许在肉身死时,他便也就彻底死了。

这般情况下,苏午也无意去劝解对方放下执念那是叫对方赶快去死。

他只是不喜鉴真再将其本身的执念,强加于他的身上,从前他没有余力反抗鉴真,今时情况却与从前大不同。

“当下我们所赴之唐朝,与真正的唐朝或有诸多不同。”苏午听着四下的梵唱声平息了下去,他盘腿坐在小庙门口,缓缓出声言语。

此时,屋顶被揭去大半瓦片的小庙里、苏午领着江莺莺、陶祖、洪仁坤与鉴真各据一方,张方自行躲在另一侧角落里,占据了第三方的一个位置,他被那阵梵唱声唤醒,神智迷茫混沌之际,又被英俊青年人的话语声唤回魂儿来,彻底清醒。

他缩在墙角,听着那英俊青年人徐徐言语,却对其口中所言,一句也听不明白。

而苏午这番话也不是为了说给张方听的,对方听懂或听不懂都不影响:“鉴真师傅或许不知,我此次走入唐朝,其实在我预料之外。

也或者说,进入唐朝时空的方式,在我预料之外。

想尔欲于人间立天庭,是以汇集天下名山大川与唐朝有涉之因果传闻巨唐镇押天下万诡,乃以天下万川大岳作为囚牢,以天地龙脉囚禁群诡,是以这些自古而今不曾移换的名山大岳,本就与唐朝牵连密切。

今时天子乃是李氏,尊奉老子为先祖,追封其为太上玄元皇帝。

老子又是道门之始源,想尔自道中化生,如此却也再没有比唐朝更适合他演化地上天庭的时期了。

想尔在现实中汇集了天下名山大岳,专等一个契机,能令他将天下名山大岳之因果移转至唐朝而我便是那个契机。

我受了他的算计,原本要与他通往唐时来。

但此般局面完全在他操控之中,实非我本愿,我便强行将那些名山大岳之中,与我有涉因果之故旧亲友,都拖入了这巨唐时代中,借此混淆天机,扰乱因果。

与我随行之人中,今时尚有两位同伴不见影踪。

而且我首要解决之事,亦非镇灭鬼佛,而是须首先封押想尔。

我这般说,鉴真师傅可能听得明白?

鉴真师傅可知今夕是何年?”

与苏午通往巨唐时代而来的人,尚有丹加、卓玛尊胜失落在外,不知去向,她们在鬼梦中开设的店铺,如今亦是紧闭大门。

而与苏午因果有涉的阴喜脉灶班众人、鬼骡大青、初玄、婴初、柳飞烟等等,都被拖拽到了当下时代,他亦需赶紧寻回众人的影踪这是他当下要做的首要事。

尤其是那些随着名山大岳被一同带入想尔演化的世界中的现代人他们是否也随着名川大岳一同涌入了这方其实是由模拟器开辟的、与真实历史或有差别的巨唐中来?当下仍是一个未知数!

苏午当

鉴真听完苏午所言,转眼看向了缩在旁边角落里,尽力地减弱自己存在感的张方。

他未有言语,但张方已知其意。

张方看着俱朝他看过来的众人,讪笑了几声,开声道:“今下正值开元五年,圣人英明神武,励精图治,使万姓安居乐业,海内万家祥和,万邦来朝月前某还听闻,有吐蕃高僧金刚三藏不远万里,前往长安拜见圣人”

“开元五年”

苏午念头转动。

&t;divtentadv>当下乃是唐玄宗即位以后的第二个年号,亦是开元盛世之由来。

不知在当下时期,想尔是否显现影踪?

“今时天下之厉诡,可曾被朝廷强力压制?

又是以何法来压制厉诡?”苏午看着张方,出声问道。

张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苏午身上的山文甲胄,向苏午恭敬行礼,而后回应道:“圣人欲治诡,诏令出长安。

大德高僧、得道高真群起而出,俱往长安献策。

今时有高道名罗公远者,早赴长安而去,其在先天年间,伴随太子左右,常有神异之举。

小人先前所称吐蕃僧金刚三藏,亦是为圣人献治诡之策而来。”

“原来如此。”苏午点了点头,倒未想到他而今正赶上巨唐镇押万诡的开端之年。

他垂下眼帘,一时若有所思。

鉴真在这时嘴唇翕动,他的声音直接传入了苏午心识之间:“现世东流岛之因果,亦被拖拽到了当下时空当中。

你久不曾往东流岛去看我,应当不知道东流岛情形如何了

贫僧在旧年间以众多杀生石铸炼了一副牢狱,欲以此牢狱禁锢鬼佛,但此狱后来沾染玉藻前之死劫规律,依附我之执念,已不能困缚鬼佛,反而有禁锢贫僧肉壳之相。

贫僧便以此牢狱锁链,贯连东流岛,禁锢东流岛之诡。

使诡于夜间活动,而生人于白日活动。

此即百鬼夜行之由来。

但后来这牢狱锁链在贫僧为等候你,沉寂尸壳之后,远渡重洋,复归故土,贫僧残留心识,有感它被一个读书人所掌握,地藏狱落在他手里,也不算埋没

那读书人死后,地藏狱便跟着沉寂。

经过岁月辗转,与十灭度刀相互勾牵,最终再入东流岛,与当时烛照神宫之中某个巫女侍从产生了因果牵扯

与此同时,井上晴子在你离开以后,寻得十灭度刀,将之背负在身,她因而能保持性灵不灭,为了能始终维系十灭度刀的线索,亦为免于十灭度刀提前复苏,我将背负此刀的井上晴子亦封藏在了罗生门之诡中。

我的尸身便在罗生门中。

但十灭度刀在劫变牵引之下,于罗生门中脱离,亦为那烛照巫女侍所得

至到现世,巫女的愿望已经抹灭了大半的岛民

你此下如不前往东流岛去便彻底与十灭度剑擦肩而过了。”

鉴真心识落定,便以一副冷漠木讷的神色望着苏午,他身周翻腾的黑暗里,隐约浮现出一张张充满恶意的面孔。

它们仿佛在等待苏午做个选择。

十灭度剑于当下情形尤其有用。

不论是鬼佛、想尔,亦或是那潜于虚空之间,充塞无限大之虚空、与天怨神韵相连的紫红根系,应对它们,十灭度剑或许都能派上用场。

更何况,此剑若是复苏,再度化为玉藻前,于今下时空中的人们而言,又是一重巨大的打击。

是以鉴真当下言语,无疑是在向苏午明示不论他原本打算做甚么,想要去何地,而今都须先前往东流岛,取得十灭度剑才能再行打算其他了!

鉴真的执念,再一次占据了上风!

“那便先往东流岛去!”苏午皱着眉头,如是开口回道。

他看着鉴真那张古井无波的面孔,仿佛看到那张面孔之后流露的充满偏执的笑容。

“善哉,善哉”鉴真双手合十。

苏午看向墙角落坐着的张方,神色平和:“阁下独自在这荒郊野庙之中,怕是不安全,待今夜过去,还是赶快去寻人烟密集之地罢,此处不宜久留。”

“多谢郎君叮嘱,小人记得了!”

张方连忙点头,见庙内几人有从此间脱离的意思,他暗下里松了一口气于他而言,这几人却似比厉诡更可怕凶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