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羔羊的呐喊(十六)

“布鲁斯韦恩!!!!”營

席勒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他刚深吸一口气,就感觉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一低头,就看到了皱皱巴巴的囚服胸口、袖口和裤子上蹭上的血液,以及鞋子踩在的地面上,被两人搏斗时的步伐抹开的血迹。

席勒伸出一只手,用手掌外侧的根部抹了一下嘴唇,咬紧牙关,龇出牙齿,盯着面前的布鲁斯。

布鲁斯得承认,当面前的这位教授完全失去了优雅的外表之后,既有穷途末路的困兽的狼狈,也有一种来自于天然的野性的凶狠。

布鲁斯在这种状态中,看到了席勒的本质,就好像他从来没有从记忆当中的那个精神病院和失常的生活当中走出来。

现在,布鲁斯终于明白,为何席勒一直在追求一种普通人的生活。

而他曾经说过的,孤独症患者不可被治愈的这个事实,也并非是精神病人的臆想,当他们撕下伪装的时候,就好像仍然困在狂乱又茫然的少年时期。營

看着席勒充满攻击性的姿态,布鲁斯却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慌乱。

或许这是因为,恐惧总是来源于未知,而当他理解了席勒之后,他就有自信去用平静的姿态应对他了。

布鲁斯侧过身,向侧面退后一大步,把席勒视线正对着的方向让了出来,抬起靠近门口的那一只手,使劲往门边一指。

“她干的。”

席勒果然顺着布鲁斯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和他一样一脸懵逼的阿曼达。

席勒当然不会这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但是,当他看到阿曼达的时候,他发现,这张脸曾经出现在原生席勒的记忆里,于是,他就开始本能的回忆有关阿曼达的事。

“你就是那个追凶手的时候,只会横冲直撞,差点落入陷阱被烧死在报刊亭里的蠢姑娘?”營

“你说什么?!!”

两人都显得非常诧异,而阿曼达还额外添了一重愤怒,她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布鲁斯韦恩突然把自己的血抽了出来?为什么把血放到杯子里要喂给席勒?为什么席勒突然用一种神奇的方法挣脱了拘束?为什么他们两个突然打了起来?为什么打着打着又抱到了一起?为什么抱完了好像又要打起来?

阿曼达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茫然,因为她也曾系统的学习过心理学,并且成绩非常不错,所以她也牢记那句话,那就是永远不要对一个精神病人的精神世界感兴趣。

再加上她的悲惨身世,让她对于连环杀人狂们非常的痛恨,所以她从来没有尝试过去理解他们。

但是这时,她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茫然又后悔的情绪,因为她发现,她身边的精神病人比她想象的更多,而他们都好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里,阿曼达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和言语。

就好像是有人办了一个超酷的派对,但唯独没有邀请她,阿曼达就如每一个常常跟精神病人打交道的正常人一样,甚至开始怀疑,到底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她自己疯了。營

而席勒的那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她快步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盯着满身狼狈的席勒,提高了声调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你就是阿曼达沃勒?”席勒又问了一遍,在看到阿曼达的眼神之后,他就开口说:“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你仇恨的对象和报复的对象,其实不是一个人,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席勒。”

“当然,我继承了他的记忆,他对你的评价倒是还不错,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行事莽撞的蠢姑娘,差点死在连环杀人狂布置的陷阱里,不太适合干这行,如果不是他当时走的太急,他会建议你转行。”

阿曼达的嘴唇都开始不断的颤抖,她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席勒,她的理智告诉她,席勒完全是在发癫说胡话,可席勒脸上那种认真的神色在告诉她,这就是她曾经的老师对她全部的评价了。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已经快凭自己的铁头功莽穿南墙,才被人劝说转行,更令人感到崩溃的?

席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挺直了身体,有些无奈的看着阿曼达说:“你当初找到的所谓的杀害你家人的线索,其实都是连环杀人狂故意留下的。”

“他是个非常典型的精神施虐狂,为的就是想看你苦求答案而不得,在获得了一丝希望,以为自己距离胜利不远的时候,被活活烧死。”營

“你以为有重要线索的那个报刊亭,其实就是他为你选定的火刑场所,只要你进去,就会被关在里面,然后绝望的死去。”

阿曼达有些呆滞的看着席勒,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才缓缓开口说:“你的意思是,其实你那天出现在那里,是为了救我?”

可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席勒又摇了摇头,开口说:“我没有那么好心,那里是报刊亭,我去那里就是为了买报纸,我拆掉了引火装置,是因为那东西被挂在架子上,挡着我查看下层的杂志。”

阿曼达呆若木鸡,过了几十秒之后,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用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尖叫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你们这群该死的狡猾的骗子!!你们为了令人痛苦,无所不用其极!!!我不会再上当了!!!”

“从前的我说的是对的,你确实不太适合干这行。”席勒上下打量了一下阿曼达,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说:“我猜,你的成绩应该不错,但是缺少了一定来自于天赋的灵感,以及有点过于情绪化了。”

极端愤怒的阿曼达就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她立刻从自己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遥控器,对着席勒一按。

席勒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又把目光落在了布鲁斯的身上,并说:“但她成绩还不错。”營

阿曼达愣在了原地。

布鲁斯举起了双手,后退了两步,下一秒他打了个响指,门被打开了,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并递给了布鲁斯一个遥控器。

布鲁斯轻轻点了一下遥控器上的一个按键。

席勒僵硬了一瞬间,“砰”的一声散成了一团灰雾。

“灰雾,怎么回事?我背上是什么东西?”席勒在心里诧异的问道:“刚刚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动了?”

“他们给你植入了一些奇怪的小虫子,他们称它为纳米神经控制器。”灰雾十分乖巧的回答道。

“那你在解决我背后伤口的时候,为什么不顺便把它们吞了?”席勒问道。營

“呃,我是共生体,因此不是很能理解你们人类对于某种东西好坏的定义,但是我能够感觉到,之前病态掌控身体,在做植入手术的时候,他的亢奋情绪非常强烈,差点突破阈值,他好像很喜欢这种东西,所以我觉得,我不能私自消灭它们。”

瞬间,灰雾飘散无踪,布鲁斯就地一个翻滚,躲开了突然出现在他背后的雾气,三枚蝙蝠镖带着寒光划破空气,从雾中穿行而过。

下一秒,布鲁斯举起手臂挡在身前,伞刀刀尖寒光一闪,“唰”的一声,鲜血飞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布鲁斯一边抓起旁边的凳子抵挡席勒的雨伞,一边颇为平静的说道:“病态知道我早就买通了戴维斯,也知道我通过戴维斯影响了给你做手术的菲茨吉本博士,他知道我在试图控制你。”

席勒停下了攻击的动作,他站在原地,一手拎着雨伞一手扶着墙,看着布鲁斯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当我冷静下来,并仔细思考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之后,我发现,他早就告诉了我答案,对付你们这些天生杀人狂的办法,就隐藏在他那自洽的逻辑当中。”

“病态说,他不是一个社会人类,他用一套逻辑,论证了自己为何不是社会人类,比如,他不参与正常社会的情感交换,自然不必符合为了情感交换而拟定的准则。”營

“但这却恰恰是在提醒我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如果不参与情感交换,就不是社会人类,那你们为何又要生活在这个社会当中呢?”

“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一片深山老林,孤独的活着,直到老死?”

“承认吧,是你们需要这个社会,而不是这个社会需要你们,你们有再强的才华和天赋,人类文明也不是靠一两个天才走到今天的这是马克思主义告诉我的。”

“既然你们在事实上享受了由普通人构成的现代社会所带来的一切资源,就不要想在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把一切撇得干干净净,既想要享受繁华,又不想遵守规则,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席勒慢慢放下伞,布鲁斯也放下了举着凳子的手臂。

席勒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他直勾勾的盯着布鲁斯的脸,就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这个事实让我明白,所有冷漠又残忍的天生杀人狂,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那样无懈可击,他们对这个社会有所求,自然就有弱点。”營

席勒缓缓垂下了眼帘,他抿了一下嘴,就好像不甘心一样,但布鲁斯还是看着他说:

“每一次父权交接的过程当中,没有任何一个父亲,愿意承认自己老了,就像每一个老师都希望学生能够从他们的身上学到更多,可当学生真的学会了一切的时候,他们又为自己的社会位置可能会被取代,而感到恐慌。”

“这是因为他们不确定,接过了权柄的孩子,是否真的爱他们,是否会无情的坐视他们因失去权力,而被社会抛弃。”

布鲁斯看到席勒的指尖开始轻微的颤抖,于是他看着席勒的眼睛问他:“我的血味道如何?”

席勒停顿了一下,随后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抬眼看向布鲁斯,布鲁斯轻轻的耸了一下肩说:“很抱歉,不论如何,你已经喝了我的血。”

“你永远也没办法摆脱蝙蝠侠的纠缠了,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当我尝试融入普通人的社会的时候,你也就不能离开了,而且是任何人都没办法赶走你,因为他们没办法赶走我。”

布鲁斯站在原地,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的时候,长长的阴影顺着他的眉弓蔓延下来,在这一刻,席勒才发现,他与四年前变了多少。營

或许这四年,布鲁斯并不是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只是如所有蝙蝠侠一样,积蓄力量,一击致命。

“我曾无数次想过,我到底该如何拯救一个如此复杂的孤独症病人?”布鲁斯缓缓开口说道。

“我思考了所有于我不利的条件,并想办法一一克服它们,但因为这很困难,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计划寸步难行,让我感到非常绝望。”

“但后来,我发现了一件事,其实你一直在尝试自救,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

“其中就包括,你不断的强调普通人的身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遵守社会准则,或者说是哥谭准则,把自己限制在一个范围内,游离在文明社会与荒野的边界线上。”

“你主动与小丑融合,也并不是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只是你不希望这个疯子,打破你所努力遵守的准则。”

“你所有的一切躁动,都来自不安,来自于可能被普通人的社会抛弃的不安。”營

“而因为精神病人的不自知,这些来自于你的本能的行动,被你用其他的理由合理化了,而令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正是怠惰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