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利亚的表现很平静,她只是轻轻的眨了眨眼说:“是的,就像我小时候一样,如果我不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从墓道当中爬了出来,那里的怪物就会把我撕成碎片。”
“还有很多次,如果我没有杀死对方,或者我没有跑掉,他们就可以随意处置我,没有人会来救我。”
“可能你很早以前就认为他不爱你,你承认并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比这更残酷的是,他爱的是你提供的价值。”
“但实际上也没那么有价值。”塔利亚笑了笑说:“任何一个单独的杀手都不可能完成他的伟大理想,因此他们对他同样重要,我也包含在内。”
塔利亚放松了下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姿态窝在单人沙发里并说:“你可能觉得我身上有他的血脉,至少这血脉有点价值,但实际上,恶魔之血提供不了任何力量,我只是个普通人,所有能力都来自于后天练习。”
“雷霄古只有我一个后代,也不是因为我母亲有什么特殊的,只是他清楚后代不会为他的伟大理想增添什么助力,反而可能还是麻烦,我也只是个意外,如果不是我继承了我母亲的美貌,能够帮他在上流社会打开局面,他也不会承认我是他的女儿。”
“当孩子们在童年时期就支付真正的代价时,这世界上就又多了一个孤儿,而他们人生最大的悲剧来自于他们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孤儿,或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孤儿。”
“那么你呢?”塔利亚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我会把你看作与死亡有关的羽蛇神?那仅仅只是幻觉吗?”
“我并不想说谎,所以我会告诉你不完全是。”席勒伸手给塔利亚添上茶水,并说:“但我的秘密并不是你亟待解决的问题,如果你坚信有某种药物影响了你,那就多喝点水,然后去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就是你处置我的方式?你认为宽容忍让能够讨好我吗?”
“我并没有打算讨好你。”席勒又走回了办公桌后,整理堆放在桌面上的书籍并说:“取得你的好感对我来说并无意义,你可以把我的善意看作是出于社会道德”
“得了吧,你当我是谁?一个在大学生活当中遇到烦恼的小女孩?我是个杀人如麻的女杀手!”
“请听我说,小姐,你是否杀人如麻,与你会不会遇到烦恼以及你是不是个小女孩没有关系。”
塔利亚无语,她自始至终都对席勒的态度感觉到很迷惑,而令她最不适应的就是,席勒好像真的完全不在意她。
不论是她闯进花园,打翻红酒绑架管家,还是她决定和席勒对话试探态度,对方都表现的很淡然,有点像是无聊时给自己找个消闲的活儿打发时间。
但现在的情况还不够刺激吗?刺客联盟的首领需要他的回应,而危险的女杀手就在他的家里,他、雷霄古、塔利亚三人之间的关系正处于微妙的平衡中,其中还搅和着布鲁斯韦恩和莱克斯卢瑟,这都还心不在焉,那到底什么事会让他在意呢?
“看起来你有些累了,小姐,曾经有女性同事在我的庄园里留宿,专用的客房在三楼楼梯口左转走廊右侧第二间房间,你可以去那里休息”
塔利亚打断了他说:“我为什么要去那里休息?”
席勒又露出了那种带点惊讶和迷惑的表情,他愣了一下之后说:“没有什么理由,这只是一个礼节性的邀请,你完全可以拒绝并离开。”
“你是说我可以走?”
“为什么不可以呢?这只是庄园又不是监狱,没有守卫会拦着你。”
塔利亚又被噎回去了,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上楼休息。
毕竟整个哥谭也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布鲁斯和莱克斯那两个倒霉玩意说不定就在哪等着她呢,还不如先休息,将药物代谢出去,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再做打算。
塔利亚走后,席勒来到了阳台上,帕米拉就站在楼下抬头望着他,当他们两个对上目光的时候,一条由藤蔓编织成的绿色阶梯搭在了阳台的栏杆上,又蔓延到了席勒脚下。
席勒迈步沿着坚实的阶梯走了下去,来到了后厅的门前,并邀请帕米拉进入了办公室。
帕米拉紧紧的盯着席勒的背影,她感觉到非常非常非常不对劲。
“是布鲁斯让你来的吗?”席勒问道。
帕米拉点了点头,她刚想开口问什么,席勒就走到了办公桌旁拿起了那个插着山茶花的花瓶,将山茶花从花瓶当中拿了出来,并递给了帕米拉。
帕米拉不明所以的接了过来,而在触碰到这株植物的一瞬间,她的眉头就深深的皱了起来。
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
帕米拉的直觉开始疯狂报警,她本能的手一抖,直接把山茶花扔了出去。
“那上面有什么?”帕米拉盯着地板上的花朵问道。
“你感觉到了?”席勒平静的说:“你果然是个很有天赋的植物学家。”
“所以”帕米拉咽了一下口水,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受着怦怦跳的心脏,有些痛苦的皱起了眉说:“那是什么?”
“恐惧毒气。”
席勒转头看向窗外,视线落在窗外的泥土中山茶花的残骸上,他摇了摇头然后说:“布鲁斯已经告诉了你他和塔利亚的事了吧?”
“我知道他给塔利亚下了药,可能是想趁此机会修改她的记忆,但中途被打断了没成功。”帕米拉复述了一下布鲁斯在电话里告诉她的事。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觉得这很卑鄙。”
“这就是很卑鄙。”
“那你猜他是和谁学的?”
帕米拉愣了一下之后,缓缓的张大了嘴巴,目光落在了席勒的脸上。
“准确来说不是我,而是你所熟知的那个席勒,小姐,我假设你未曾听闻你的席勒教授曾在大学时期催眠了所有教授获得了毕业资格?”
帕米拉僵成了一座石像。
席勒弯腰拾起了那只山茶花,露出了一个微笑并说:“他们两个似乎都在抱怨他们未曾走上同一条路,但那只是当局者迷。”
“你认识的席勒教授在得知塔利亚可能会来到庄园拜访他的第一时间,就让他的管家找来了两支有香味的花,并在上面喷洒了恐惧毒气,这是一种极端省时的能让对方心神动摇的方法,他之前就用过。”
“并不是因为他只能采用这种手段,而是因为他并不享受精神操纵和虐待的过程,只是为了达成目的,如果可以的话,他会选择把过程直接跳过去,但我与他不同。”
“因此在我上浮之后,我第一时间想要把这两枝花处理掉,可惜的是,我刚把茶几上的那一支扔到窗外,房顶上落下来的塔利亚小姐就正好踩在了花苞上。”
“我只能说这位小姐的运气不算很好。”席勒捻着花苞转动了一下,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摇了摇头。
帕米拉又咽了一下口水,有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这位新席勒,她早就知道席勒有分离性身份障碍,只是没有亲眼见过,而面前的这位席勒给她的感觉与之前的席勒教授截然不同。
帕米拉所认识的席勒教授虽然很严肃,对于学生的要求也很严格,但那大部分是出于教师的职业观和责任感,他的愤怒和宽容都有来源,行为模式是可以被理解的。
但帕米拉刚刚在楼上目睹的那一幕,塔利亚那徘徊在崩溃边缘的精神状态显然正来自于面前这位席勒,但他看起来根本就没有目的,就好像他这么做只是因为有趣。
“等等,塔利亚换了个房间又待了那么久,这种毒气的效果应该不是很强了吧?那她怎么还是”
帕米拉没忍住问出了声,席勒拉开了单人沙发请她坐下,帕米拉也就如每一个哥谭人一般,在生命安全和好奇心的岔路口头也不回的踩下油门直奔好奇心。
她专注的盯着席勒,等待她给一个答案,而席勒似乎也觉得揭秘过程很有趣,因此耐心的给帕米拉解释。
总的来说,大致原理如下:
塔利亚运气不好,来的太早,席勒没有妥善处理掉花朵,导致傲慢喷在山茶花上的恐惧毒气影响到了她,留下了恐惧的第一印象。
席勒在发现了塔利亚的反应之后,也没有去纠正类似的印象,导致塔利亚持续不断的从席勒身上感觉到危险,这刺激了她的危机意识和求生本能,也就导致她总是在一种应激的状态下作出过激反应。
可席勒表现的好像什么也没做,营造出一种普通日常的环境,导致塔利亚的应激状态在这种环境当中看起来笨拙又丢人现眼,完全像是在发疯,不合时宜会刺激社交本能,而社交本能会让人想要合群。
求生本能要求不顾一切的过激反抗,社交本能要求压抑情绪沉默安稳,这两种本能一直在不断的打架,制造出极端的精神内耗,这在心理学中被称为“狗哨效应”。
此类反应指的是,施暴者在长期的亲密关系中找到受害者的弱点,故意戳中受害者的痛处,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疯,使受害者的求生本能和社交本能完全冲突,从而达到精神虐待的目的。
最常见的例子就是,在朋友面前以开玩笑的口吻揭露你最为在意的短处,你生气之后又说“不过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那么在意干嘛?”
在同事面前提出一个完全危害到人格和尊严的提议让你去实行,当你生气,他就说“我不过只是提个建议而已,又没有强迫你去做”。
在亲戚面前或有或无的提出你的某个缺点,你表达不满,他就说“我也是怕你未来走弯路,听不得别人意见我就不说了”。
此种行为第一次出现,大多是有精神虐待倾向的施暴者在筛选受害者。
而避免成为受害者的第一条准则就是不要生气,千万不要怒火上头冲上去理论,接着是注意不要反驳他们话语当中的任何一个点,避免陷入争论。
比如面对第一种情况,绝对不要愤怒的说“这是玩笑吗?这明明是你”,也一定不要冷冷的反驳“我可不觉得这是个玩笑”。
这是精神施暴者最期待看到的反应,类似的愤怒反应会直接告诉他们你被他们戳中了,那么接下来他们就会没完没了的戳下去,看到别人为他们的言行感到痛苦是他们的快感来源。
这个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攻击,注意,不是反击而是攻击,放弃现有的话题,从另一个角度骂回去。
比如,面对第一种情况可以直接说“你不会是想开玩笑吧?那你可真够没有幽默感的”,面对第二种情况可以说“你这建议也太烂了,水平不行就不要提建议”,面对第三种情况就说“你都走了这么多弯路了,还好意思给别人提意见?”。
态度一定要冷静,语调一定要平静,就好像你说的才是常识,好像你一直以来就是如此看待他的。
让对方明白你是与他同样的猎食者而非猎物,对方自然就会对你失去兴趣。
而更进一步,如果能塑造出一种其实周围所有人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看他的氛围的话,对方就很容易恼羞成怒,反过来被你将军。
就好比面对传销,最好的方式不是去争论这种方式能不能挣钱,而是直接进行人身攻击,模式再好跟着你这种烂人就是挣不了钱,让对方先恼羞成怒的跟你争论他烂不烂。
对付死缠烂打的卖保险和推销的也是一样,产品千好万好,我不买的理由也只是觉得你烂而已,借钱也同理,有钱也能借,就只是不想借给你而已。
一旦对方开始问“为什么”以及“凭什么”,就能很轻易的挑动对方的情绪,掌握主动权的就是你了。
将以上行为模式传播至整个社交圈之后,基本就能完全杜绝有精神虐待倾向的烂人的靠近,但是要注意把握尺度,否则很容易变成精神虐待的烂人。
“你觉得塔利亚小姐最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席勒问道,帕米拉刚皱起眉思考,他就又补充道:“我并不是一位教授,所以别觉得有压力,你想说什么都行,比如她应该在跳下来的第一时间把我揍一顿。”
帕米拉睁大了眼睛说:“真的行吗?”
“虽然我不喜欢用特殊能力,但我还是有一些与人形生物搏斗的经验的。”席勒给帕米拉倒了一杯酒,并说:“算是正确答案之一,但风险颇高,所以不算满分。”
“那标准答案应该是什么?”
席勒笑了笑说:
“她应该直接骂我学艺不精,不然怎么会把学生教成与异性约会却给人下药的流氓呢?”
帕米拉目瞪口呆。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塔利亚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占理的受害者。
诶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