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沉,光已稀微,贺府的烛光一盏盏亮起。
竹简摞起的阴影下,贺少执息在桌旁。今日免去司翡夫子一职后,皇帝还与他说了好些话,于夜半才归的府,现下他才得半刻休息,而门外却是传来响动,像有什么急事,拍门声很急很重,重的贺少执皱起了眉宇,清梦已被扰醒。
“什么事?”他的语气和往常一般听不出喜怒,可门外的下人,还是犹豫着不敢应答。贺少执起身开门,又问一句,所来何事?
“六公主,六公主······”小厮回话蹉跎,贺少执不喜拖沓,他的神情已有不悦。只他忽然意识到平日已经暗盏的正院,此刻怎么亮若清晨,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贺少执推开挡在门口的小厮,他沿着小路走到正院,本应静谧的夜晚,今日好像尤为热闹,他在路上就听见了嬉闹声,他眉心一跳,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安静!”
那是贺严正的声音。贺少执闻声却步,他的身影恰好隐匿在树后,正院的光景被他瞧的一清二楚。
贺严正坐至正厅主位,旁席空置,顺至左右以大房二房为例,大小叔皆至,其后子孙站至门尾,正中站立□□男子,他们身姿高挑,可衣着露骨轻窕,不似正紧之风。他们不听管教,小动作颇多,这让在坐的脸色都不太美妙,其中以贺严正为甚。
“安时还没来吗?”贺严正的口吻有些许不耐。
“许是快了,已经叫小厮去唤了……老爷子,你也别太心急,安时向来守正,怎么会……”他的目光瞧向厅中央的几位男子,“怎会有……有此等癖好。”
贺山青安抚着其父,为自己的儿子开脱。他暗给余氏使眼色,让她叫贺少执快来回话。
只没等余氏起身,贺少执已站至厅尾回话。
“小辈来晚了,可领罚。”贺少执的声音压抑住了中央男子的小话声,他们以及贺家一众将目光投向他。
“安时,你······”贺老爷见贺少执前来,他还是耐不住,心惊又心急的问贺少执:“你真的有断袖之癖吗?”贺严正的手颤颤巍巍的指向眼前的十位男子。以下小辈的目光也瞧着他,亦在为他的回答捏一把汗。
贺少执不语,他的目光迎上众人,他内心已经有了思量,他弯唇浅笑,月色下似娇俏儿郎,好一个风景如画,令堂内的十名男子自愧不如。
贺青山心急,“安时,你快回话啊!”
贺青山话毕,厅内瞬时静可闻针,贺少执迈进堂内,他正色以对那数名男子。
“六公主费心,小生无功不受禄,此礼,理应退回。”贺少执的话与其是说给那十位男子听的,不若是说给在座众人听的。
众人恍惚,不料此十名声称与贺少执有约的男子竟是公主送来的,只公主这是何为?
“你们都是六公主派来的?”
那十位男子不啃声,公主的侍卫明说了,不让他们说的,说了可就没钱拿了。
“我们是公子叫来的。”其中一人狡辩,他可不想白来这一趟。其他人也点头复合,毕竟公主会为他们撑腰的。
众人目光又放至贺少执身上。
“也好,打发了做仆役也成,正巧府中缺人。程管家,将最粗重的活交与他们干吧,眼见的也是身强力壮的。他们既要来便也签了文书,成正规的贺府佣人,了却他们的心愿。”
贺少执说的轻松,可这可让那些男子“花容失色”了。什么叫最粗重的活?什么叫贺府佣人?那侍卫可不是这般同他们说的。
贺府上下听了贺少执的话,心里安定了,也知道可能是公主的刁难,他们又看向那些男子,神色也生动起来,看来是个误会。
“那就按安时的话办吧。”贺严正心下疑虑渐消,也安心下来,只看着这些人显眼,忙叫程管家打发了。
“不,我们可干不了粗重的活,我们也不是来聘职的!”有人抱怨,“对啊,公主骗我们。”
他们藏不住事,眼见的都要成俾了,他们能不急吗?索性也不装了,恳求贺严正放他们走。
贺严正扶额,心里没成想还真是六公主的手笔,拜手道:“从哪来,回哪去,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后,他又对众人道,“你们都退下,我与安时有话要说。”
贺严正与贺少执等众人离开。
贺严正坐着叹气,他不知如何批评这向来守礼的孙子。他摇了摇头,狠了心让他跪下。
他领命,贺少执向来不忤逆长辈,只膝一触地,他就闻见贺严正的话。
“你今日免去了公主夫子之职,而当晚公主就送了这十个男子来······你招惹了事非,与公主积怨,这是我不愿瞧见的,我且问你,我若今日罚你,你可服。”
“祖父罚我,我自是认的。”
······
“阿嚏!”
“公主,小心着凉。”竹清给司翡盖上斗篷。
司翡昨日夜里睡的很不安稳,可以说是噩梦缠身。
她梦见她死后直至万籁俱寂,东方将白时,被命退的下人才回到殿中。那丧钟萦绕在她的耳侧,御前太监宣旨告丧。
朱色的宫宇覆上未消的雪,紫辰殿旁的梅树竟是绽开了第一朵红梅。伏跪着的众臣轻声掩气,只呜咽声多,而纵泪者少。
该是宣读遗召的时候了。
但那太监却是声音颤动,几番犹豫下才宣读出声来。
“丞相贺少执,人品贵重,君子雅方,朕悦之,愿违天命,与之合葬。”
!
听闻这句,司翡于梦中惊醒。
她死前准备的遗召才不是这个!
她咽下一口气,有片刻的恍然,其后她才明白,她的遗召竟是被贺少执换了去,他是真的疯了,竟真是连死都不愿放过她,连死都要和她葬在一处······
司翡思及此只觉得嫌恶,而此时外头也正是东方将白时,她起身去寻竹清来。
而竹清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开门就见司翡一副受惊了的神色,且眼角还带着泪痕,不难猜,公主应该是做噩梦了。
“公主,你······”
“要墨声做的那事做好了吗?”
竹清没料到司翡一起来,便问这事,“好了。今早就已经回到府里了。”
司翡点头,“叫他过来,我还有一事要他办。”
······
交代完墨声,司翡就请旨入宫,说是思亲甚深,想着与皇帝下棋。
这皇上日理万机的,敢如此请旨的也就只有司翡了。
但司翡请求入宫,可不是光为了那盘棋。
她记得,春和景明日,清水湖溺垂髫。
今日是个大日子。她清楚记得八皇子就是在她拜贺少执为师的第二日陨世的,那时他年仅七岁。在他出生时,天现异相,国师说只要他能避过前生大劫,他便是未来帝选。若是她能改变他早逝的命运,那是不是前世轨迹就会有变,那么多的变故也能有所转机。
结合昨夜的梦,司翡心里后怕,怕今生又被贺少执要挟了去,她怎么着也要为自己的未来搏一搏。
消息来的很快,旨意上说,今日皇帝也得闲,若是司翡要来陪他,他很乐意于陪她下棋。
司翡接到圣旨便上了马车,往宫里去。
她一路上走的急,也忘了留意路上的人。
司可云于红墙旁白了司翡一眼。
司可云是当朝的长公主,又有母族庇佑,生性是豪横了些,她站在宫围一旁瞧着司翡无视她走过,心下有气,想着她一个无母族撑腰,全凭皇帝自觉亏欠才得了这一身富贵的公主,有什么资格在宫中如此目中无人?
“长公主,与这些无礼的人计较,只会招惹来晦气的。”
她的仆俾在一旁提醒着她,但她忽然又想起一事。
她昨日竟是拒了贺少执做夫子,呵,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主。
司可云冷笑,收回眼,继续往宫门走去。
······
司翡的步调渐急,她知时间不等人。
待走至清水湖旁,司翡只是静待了会,就见不知从何处来的身影竟凑到了湖边。
司翡心下一紧,当心一词还未脱口,就听闻“扑通”一声。
只见不远处的水面泛起涟漪,落水之人挣扎不过,眼见就要沉落,可司翡离他却还是有些距离。
“公主,我们还是叫他人来营救吧!”竹清急切的拉上了司翡的衣袖,她瞧司翡这急切的模样,怕不是要自己亲自去救。
她可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要是为了救人给丢了命去,要谁也担不起啊!
可司翡当下心里就一个念头。
救人!
如果她能将八皇子救下,解救前世脉络中消弭的人,那她这世的命运一定会有不同的。
钗镮摇曳四乱,拖地的长裙被撩起些半,这样不符规矩的在这宫中无人处跑着,本是不该,可她心着只念救人,无有其他。等上至那高桥的阶梯,不等竹清回神拉住她的衣袖,她就已然毅然决然的跳入水中。
······
竹清趴在桥边焦急的往下望,她想救人,可她不会水,她的面上带泪,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见着司翡浮出水面,竹清喜不自抑,连唤公主,忙跑到低岸,上前搭手,要将司翡给拉上来。
而就在此刻,这仿若无人临至的清湖旁却是响起了嘈杂声,那似来了一群人般,他们口中还呼号有词。
八皇子。
呼喊中不改是这三个字。
司翡喘息还不得安歇,但她心知,他们要找的是她方才救上来的人。
竹清抱过司翡递过来的孩子,但随后她就见一批人汲汲皇皇地朝他们走来······
走在前面的女人应是宫里后妃中的一位,当她看清竹清怀中所抱之人时,她的神色越发焦急,她从竹清怀中抢过八皇子,也不管顾当下的局面,只是心急的哭出声来,眼见八皇子没有动静,便忙叫身旁的太监施救。
司翡回神,她想起这人就是八皇子的生母——潇嫔,前世因八皇子逝世,后来许是疯了,晚年应是在冷宫中度过的。她看着她担心的模样,不由得自己心下也紧张起来,她和潇嫔一样,迫切的想要八皇子无事。
她下意识的去看八皇子的状态,可仍是昏迷不醒的。
不过,许是老天也见不得她搏命的施救打了水漂,八皇子在吐出了几口水后,奇迹般的八皇子苏醒了。
潇嫔见状抱住他痛哭起来,“儿啊!你可吓死我了。”
司翡的面庞也浮上笑意,虽即身体也是一松。
她的努力应是没白费的。她知八皇子的命运走向转变了,那她的应也如是……
八皇子醒了不过多时,目光却是落在司翡那处,他的嘴巴张了张,好似有什么要说,潇嫔见状又是心急,以为他是有哪里难受,“皇儿可是哪里不爽利?”八皇子不回应,他只是慢慢抬起手,将其指向了一旁垂眼看他的司翡,“她……”
司翡闻声气沉,她不知他想说什么?只这时遗落额间的水珠滑落,落入她的眼中,她下意识的闭眼……
“是她推我的,是她把我推入水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