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时分,卫崤突发高热,烧得意识都模糊不清了,头热,其他部位却像掉进了冰窖里一样冷,脸色愈发惨白,冷汗淋漓。
空荡荡的正殿里太冷,姜柚把几条压箱底的薄衾翻出来,一股脑地盖在了他的身上,又从衣服上裁了布料做帕子,用冷水浸湿,敷在额头、鼻翼和脸颊上。
好在这宫殿虽然破旧,却是个独立的院落,偏房里设有灶台,有简单的厨具和调料,看起来偶尔会在这里开火,一旁还备了些柴火,正好方便她用来烧热水的。
姜柚娴熟地点上火,从井中打来水,把锅洗干净后,烧上了热水。
院子的角落用木板搭了一个遮雪的棚子,豌豆苗、胡萝卜,每样只有几株,却生得还算不错,其中还零星生着一些类似于杂草的草叶。
如果不是姜柚懂医术,可能真把它们当杂草看了。
比如这株,根茎呈方柱形,上部有分枝,叶片对生,表面为淡黄绿色,被短柔毛,体轻,质脆,断面类白色,名为荆芥,可入药,有解表散风的功效,可用于感冒、头痛等。
又比如这株,根茎也是方柱形,表前面有灰绿或棕褐色,边缘有圆锯齿或钝齿,背面有金黄色腺点,两面均被短毛,内藏棕褐色倒卵圆形的上坚果,名为雪见草,全草可入药,可用于清热、解毒、凉血以及咽喉肿痛等。
知道暗中种植草药以备不时之需,还能弄到这些东西,看来这些年里,卫崤还是学会了不少东西,过得也不似表面上那么惨。
姜柚对此感到欣慰,弯腰摘了些草药,用水洗干净后,拿进了偏房里。
烧热的水灌进茶壶和木盆里,然后找了个瓦罐,把捣碎的药草放进去,加入水,放到小炉子上慢慢地煎汤。
等姜柚把热水端进正殿的时候,发现被子底下的卫崤已经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用来降温的帕子全都掉到了一旁,呼吸沉重,脸都憋得有些红了,
这是很没有安全感的、自我保护的姿势。
姜柚把被子拉开了一些,露出了被子下被冷汗打湿的脸,眉毛和睫毛被水洗过后,显得更加漆黑浓郁了。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卫崤无意识地挪动起了身子,慢慢地凑近,把额头抵到了她的腿边,身形单薄,脊柱弯曲。
像极了一只小心翼翼地寻求安慰和安全感的狗狗。
姜柚看得心都软了,拧干毛巾,一点点地把卫崤脸上的汗擦干净,忽然觉得这一世把爱人当好大儿养着也是没有问题的。
系统:……快收起你危险的想法!主神大人一定不会同意的!
卫崤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姜柚麻利地把他的上衣扒干净,犹豫了片刻,还是给孩子留了一条裤子,虽然她暂时还不把他当男人看,但孩子自尊心强,怕是会害羞。
姜柚耐心地用温水给他擦拭降温后,又用斗篷和被子把他裹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
炉子上的中药已经煎煮到药效最佳的时候了,姜柚取了一只碗,用打湿的布隔着,端起了滚烫的瓦罐,倒好药后,晾到适宜入口的温度,才端到了卫崤的病床边。
这半个时辰里,姜柚给卫崤擦洗了几次,待热度降下去后,从箱柜里翻找出了一件最厚的衣袍给他穿上,宛如睡在一个温暖的小窝里,风霜雪雨都被挡在了外面,他的身上一片干爽温热,呼吸也渐渐平缓了下来。
姜柚坐在床沿,再次伸手压下被子,把卫崤藏起来的大半张脸露出来,额发凌乱,有几撮随意地垂在眉骨上,他安静地阖着眼睛,嘴唇轻轻抿在一起,神态平和松弛,皮肤依旧苍白,却不似昨夜那般没有血色了。
未完全长开的五官很俊秀,看起来有一种柔和的漂亮。
感觉到脸颊上的触感,半梦半醒的卫崤蹭了蹭姜柚的手指,半掀起眼皮,眸光流转间,眼瞳好似蜜糖的颜色,睁眼的一瞬间,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待看清面前的人后,脸上便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乖顺的笑来,沙哑地唤道:“柚柚。”
“乖。”姜柚笑着应了一声:“起来喝药啦。”
她半扶半抱着卫崤,让他靠坐在床头,伸手把药碗端过来,喂到了他的嘴边,这黑糊糊的药汁一看就苦极了,她鼓励道:“有点苦,一口闷了吧。”
一勺一勺地喝,简直就是受刑好嘛!
卫崤很乖地点了点头,没要喂,抬起手,宽袖往下滑了一些,露出了细瘦伶仃的手腕,他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许是太苦了,眉毛微蹙,鼻子也轻轻地皱了皱,他却没抱怨,只是邀功似地给姜柚展示了一下喝干净的药碗。
姜柚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夸奖道:“真棒!”
她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掏出一颗粽子糖,直接塞进了卫崤的嘴里,小小的尖角,亮棕色,里头还嵌着松仁,果仁很脆,糖衣很甜。
轻轻一抿,口腔里就全是甜甜的糖渍,把中药的苦味都压了下去,卫崤有些怔愣地看着姜柚,干净俊秀的眉眼处荡开轻盈笑意,小声地说道:“好甜。”
“这是粽子糖。”姜柚摸了摸他的头:“给你的奖励。”
卫崤心里欢喜,珍惜地吮着粽子糖,细细地品尝着味道,眯缝着琥珀色的眼眸,模样无害且乖顺。
“还有这个。”姜柚从另一只荷包里摸出了几个小纸包,郑重地放到了他手里,介绍道:“这个,是我配制的迷药,只需一小指甲盖的量,就能让人昏睡一晚,这个,是我配制的毒药,不致死,只会让人五感尽失、七窍流血、浑身无力,还有这个,是我买的泻药……这迷药和毒药都是吸入就会产生作用,你一定要小心放着。”
这是她一开始在宫中被卫崤吓到后,暗中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偷偷配制出了用来防身的。
姜柚看着面前听得认真的卫崤,不由得有些想笑,本来是打算用来防他的东西,没想到最后却全部送给了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卫崤,跟现实里的卫崤,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卫崤不知道姜柚在想什么,把东西收好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急切地问道:“对了,你的耳朵呢?”
说着还抬手在姜柚的头顶试探性地扫了扫。
这她哪里知道啊!
“这里。”姜柚抓住卫崤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耳朵上,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大概是完全修炼成人形了吧。”
她的耳朵呈细腻的玉白色,耳廓形状生得很漂亮,小巧的耳垂带着一点浅浅的粉,卫崤却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捏了捏,有些可惜地说道:“还是原来的兔耳朵更可爱,毛茸茸的,软软的。”
姜柚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对她来说,有没有这双兔耳朵,都没什么影响。
看透一切的系统哼笑一声,等你长大了就不会这样说了。
吃过药后,卫崤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姜柚想去摘了院落里的蔬菜来做给他吃,刚站起身,他便轻轻地拉住了她的袖子,说道:“不用,大约午时三刻的时候,会有人来送饭的。”
乍一听见午时三刻,姜柚的眉心一跳,颇有一种吃的是断头饭的感觉。
注意到了她不自然的脸色,卫崤没松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姜柚也没隐瞒,把这奇怪的念头告诉了他,说完后,两人默默地对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现在离正午还早,她便让卫崤再躺一会儿,他现在身体正虚弱,需要多休息休息。
他应了一声,乖乖睡下,身子侧躺着,依偎在姜柚旁边,一只手还搭在她的掌心,手指虚虚地挤进了指缝间,微微扣着。
卫崤的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剩下一只漂亮的眼睛看着姜柚,微不可察地一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屋外天晴,日光从高而远的天空中流泻下来,淡淡的、温温的、舒舒的,将薄薄的雪层照得发亮,连风都很温和,从窗格子里吹进正殿,床幔随之晃荡了起来。
落下的一瞬间,原本倚在床头的身影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梦幻泡影一般。
卫崤掀起薄薄的眼皮,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空荡荡的右手,看了半晌,才缓缓地收紧手指,并且把自己蜷缩了起来,那浓密纤长的睫毛下,瞳孔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晦暗不明的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