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雾一般的月光洒落下来,一半被槐树的树影挡住。
莹白的月光将阴影衬得更加深重,光与影的分界线从未如此清晰过,卫崤拢着袖子站在阴影里,琥珀色的瞳孔里透不进一点光,在暗处酝酿着如墨般浓稠的情绪,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而姜柚站在他的对面,身影笼罩在皎洁的月光中,漂亮的眉眼干净得如碧水浸润过,薄如蝉翼的衣裙被风吹起,层层叠叠,翩跹如蝶翼,好像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两人站在一明一暗处,恍若殊途。
卫崤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又惶恐地停了下来,脚尖正好抵在光影交接的地方,往前是他的月亮,往后是腐烂生根的泥潭,他无数次设想过,拉着她一同入苦海沉沦。
可真到了这个做选择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舍不得。
他可以烂在泥里,他的月亮不可以。
姜柚将卫崤的神情和举动尽收眼底,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提起堆叠的裙摆,直直地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她的脚步没有一丝犹豫,动作中能看出几分莽撞和热烈。
湖塘边砌了台阶延伸到湖面上,暗藏着一块大大的平台,卫崤站在平台上,看着走过来的姜柚,嗫嚅着唤了一声:“柚柚……”
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只见姜柚想都没想,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
卫崤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什么踌躇担心都暂时抛之脑后,有些急切地大步迎上前,劲瘦有力的胳膊牢牢地接住姜柚,将她抱进了怀里,惊得气息都有几分不稳,唤道:“柚柚!”
姜柚抬起双臂,就势攀上了他消瘦却宽阔的背脊,杏眼弯成了一对可爱的月牙儿,嗓音里含着笑,一字一句地说道:“卫崤,这就是我的答案。”
卫崤怔怔地看着她,神情冻结在了惊愕的一刹那。
姜柚歪着脑袋问道:“如果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就会不喜欢我了吗?”
卫崤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睁大,看起来居然有一种毫无防备的脆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
他的声音很坚定,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不会。”
“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姜柚微微收敛了神色,一脸严肃地说道:“卫崤,你不用多好,不用多完美,不用戴上面具伪装。我不会害怕你,不会疏远你,不会觉得你不够好,就像刚才我从高台上跳下来的时候,就笃定你会接住我,这个,其实就是你在我面前最真实的一面。”
“可是。”卫崤呢喃道:“我真实的一面比这还要不堪得多。”
他偏执又多疑,占有欲极强,难以启齿的贪婪和欲望犹如附骨之疽,他想把她藏起来,想要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姜柚从卫崤的怀里站直了身体,拉起他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自己纤细的脖颈上,笑吟吟地问道:“你想做什么?想把我囚禁起来?想给我打一条链子?想让我只能看见你一个人?想杀掉所有靠近我的人?”
卫崤修长的手指一哆嗦,温热的指腹正好按在了颈动脉的位置。
看着他深邃中不自觉带了点兴奋的眼神,姜柚对系统说道:“得,全中。”
系统表示赞同:“还是熟悉的配方。”
姜柚把手指从卫崤的指缝间插进去,思索了一下,认真掰扯说道:“除了随便杀人这个不行,其他的都可以想,当然,我现在还不到年纪,你暂时就想想吧,以后再找机会尝试一下。”
说罢,她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呵,不过是老夫老妻间的一些小情趣罢了。
这句话宛如惊雷一般,把卫崤的思绪炸得乱七八糟,他无意识地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是不是……因为病得不轻所以产生了什么奇怪的幻觉……
姜柚浑然不觉自己说的什么不得了的话,她长出一口气,抿嘴笑了起来,乌黑的眼睛只专注地看着卫崤一个人,用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语气说道:“总之,卫崤,你牢牢记住,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卫崤心脏开始不规律地狂跳起来,甚至撞得他肋骨隐隐作痛,他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是小心翼翼地牵着姜柚,一步一步地从阴影里走到了月光中。
他的眉眼被一寸一寸照亮,浅琥珀色的瞳仁里浮动着光影,心底横冲直撞的野兽又被一层层锁链囚困禁锢了回去。
对比起月亮为了他走进深渊,他更愿意牵着她的手一起重回人间。
*
正当两人在说话时,两个手执长剑的暗卫忽然出现,他们没有乱看,很安分地垂着脑袋,汇报道:“主子,上将军祖烈正带着一队金吾卫往这边过来,需要拦住他们吗?”
“不必。”卫崤淡然地说道:“让他们过来吧。”
得了命令,两个暗卫便迅速隐到了暗处。
姜柚好奇地看向卫崤,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既然已经大权在握,就算不想让旁人知道,为什么不适当地提高一下自己的地位,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呢?
“大概是因为。”卫崤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带了点恶劣的笑容,说道:“这样比较好玩吧。”
闻言,姜柚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画面,反派正在欺凌卫崤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队黑衣暗卫,他们整齐叩首,齐呼道:“十年之期已到,恭迎龙王回归!”
“噗。”她没憋住笑了一声,把这魔性的画面甩出脑海,胡乱应道:“确实挺好玩的!”
“他在这边!”
两人相视着发笑时,卫允礼和卫秉文尖锐到破音的声音在远处响了起来。
姜柚扭头看去,隐约看见了一大队身着暗金色甲胄,腰佩横刀的金吾卫正在往这边过来,阵仗整得还挺大,人数约有二十左右,一边跑还一边大声疾呼:“太后有令,请七皇子与我等走一趟!”
太后?
姜柚想到今日太后看见卫崤时,眼底暗藏的忌惮和无可奈何,不放心地问道:“是太后下的令,没事吗?”
“无事。”卫崤的态度很淡定,眸光有一点冷:“就算她有心,也已经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谈话间,金吾卫已经走近了,带队的是上将军祖烈,而便宜爹姜朗行也跟在旁边,姜柚记得遇刺那天,卫崤于城楼上射杀刺客的时候,便宜爹分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看来两人是一路人。
一见到姜柚,姜朗行连忙加快速度走过来,朝卫崤行了一个礼,便转头拉住她的手,问道:“呦呦,你怎么独自跑到这里来了?”
姜柚一脸真诚地说道:“吃得太撑了,出来走走消消食。”
姜朗行:“……”好朴实无华接地气的理由,这场宫宴上,吃饭吃得最认真的,恐怕就是他闺女了。
卫秉文有些害怕卫崤,躲在金吾卫后面,指着他大声指挥道:“还等什么,还不快把他拿下!”
卫允礼倒没有他这么怂,还有力气表演,痛心疾首地斥责道:“卫崤,你居然胆敢在皇祖母的寿宴上对自己的兄弟痛下杀手!禽兽尚且不会如此手足相残!你还有没有半点人性!”
可惜在场没人关注他的表演。
金吾卫的职责是守卫皇城,能够近距离接触几位皇子,祖烈深知这两个皇子的秉性,没理他们,走上前拱手朝卫崤行了一个礼,刚才还微醺的眼睛被冷风一吹,显得十分清醒,一点醉意都看不出了,他说道:“殿下,太后娘娘有请,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卫允礼比较多疑,他狐疑地看着前面几人,不对劲,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这两人对卫崤的态度,还挺恭敬的样子?
卫崤微微颔首,暗中朝姜柚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看都没看卫允礼和卫秉文,抬脚朝着华清宫的方向去了,祖烈以及一队金吾卫则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
姜朗行一脸沉思地盯着卫崤的背影,刚才这殿下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对他闺女眨眼睛?在暗示什么?
他用余光看了姜柚几眼,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眉眼干净漂亮,虽然看起来还很稚气,但是明年开春就要及笄了,快到了能说亲的年纪……
后背一凉,卫崤敏锐地转过头,正对上了姜朗行的眼睛,他的眼神中明晃晃地写着五个大字——你想都别想!!!
卫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