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别,就是近两载。
去年临近春季的时候,打了败仗的九黎主动要求冬季停战,消息传回燕京的时候,朝野上下哗然,为了到底停不停战的问题吵得天翻地覆。
还没等吵出个所以然来,九黎又自毁冬季不战之约偷袭雁门关,这段时间里,他们暗中联合了其他部落反扑,前方战事再次吃紧,卫崤本来想回燕京陪姜柚过年,却被绊住了脚步。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难得脱身,只能跟姜柚保持着书信来往。
卫崤是在今年的岁除那天回来的,骑着乌云踏雪风尘仆仆地赶来,轻车熟路地翻进了姜柚的院子里。
岁除是岁末的最后一天,一般需要守岁,意味着旧岁至此而除,各种不顺心的事留在昨日,另换新岁。
姜老夫人年纪大了,吃过团圆饭,给小辈们发了压祟钱之后,便回去歇下了。姜朗行倒是想陪着闺女守岁,但他忙于代理朝政,骂骂咧咧地继续处理公务去了,打工人的怨气几乎要冲破天际。而匈奴向大景称臣后,秦关安宁,姜怀野便闲了下来,他从秦关往燕京赶,却没能赶上岁除。
姜柚一个人也没有通宵的打算,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她给家住得近的侍女们都放了假,让她们回家去陪伴家人,这样算下来,花庭轩里剩下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姜柚如今已经十七岁了,比两年前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窈窕无双,乌黑水润的杏眼漂亮得宛如明月,嘴唇柔软红润,好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
她没要人伺候,抱了小木箱坐到罗汉床上,她一直都没有再穿越,心情从一开始的好奇、焦急,变成了现在的淡然处之,毕竟这件事情急也没有用。
小木箱里放着很多东西,随便拿一件出来都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她从角落里翻出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用绢布包着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八枚铜钱,确切来说,不是货币,而是造型别致、寓意吉祥的花钱,还有一根红绳。
民谚有云,岁除之日,将红线串上的八枚铜钱置于孩子的枕边,可以压制邪祟。
姜柚把铜钱用红绳串上,打了一个活扣,又把它放到荷包里,这是她给卫崤准备的压祟钱,铜钱是现打的,花纹也是她自己设计的,每一个上面都刻了祝福,比如这个是“顺遂无虞,所愿皆得”八个字,那个则是“静宁见春,祉猷并茂”八个字。
夜更深,细雪扑簌簌地落着,在院中的青石地砖上覆了约一指深的积雪。
屋内烧着炭火,窗户没有完全关死,开了一小半,冷风将细小的雪花吹进来。
姜柚隐约听见了一声马的嘶鸣,福至心灵般,她站起身走到窗前,一地雪宛如一片萤光,将夜色映照得微微发亮,她的手刚搭在窗扇上,就看见一道身影自墙后攀了上来。
高大的青年披着一件鹤氅,乌檀似的长发上高束,身上覆盖着一层薄雪,五官干净深邃,连细密的长睫上都缀着些细小的水珠,浅琥珀色的瞳孔里洒落着光影,他置身于漫天雪色中,好似一只清隽出尘的鹤。
穿过纷飞的大雪,两人的视线纠缠在了一起。
“舟舟!”
姜柚一直平静如水的五官忽地变得生动起来,笑意落满眼角眉梢,欣喜充斥在胸膛里,她什么都来不及想,直接提起睡裙,翻过窗台,朝卫崤跑去。
暗卫早就提前清场,此刻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
卫崤轻巧地跃下墙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长臂一伸,一把将跳过来的姜柚接住,跟抱小孩儿似的,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并精准地在她软绵绵的脸颊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他没有停下脚步,拉过鹤氅将她拢住,大步走进了暖和的屋子里。
姜柚窝在卫崤怀里,手搂着他的脖子,腿夹在他腰的两边,被托着大腿,抱进了屋子。
一进屋,她便伸手将卫崤身上披着的鹤氅解了下来,他抱着她往挂衣服的木架子走,把鹤氅挂好后,又抱着她坐到了罗汉床上。
他率先伸手把姜柚脚上的绣鞋脱了下来,她刚才一脚踩进了雪地里,绣鞋都湿了一大半,她没穿袜子,两只漂亮得好似白瓷的小脚被冻得冷冰冰的。
卫崤显然是冒着风雪跑了一天,身上还带着驱散不去的寒意,这是冬雪干净又冷冽的味道,不过他的掌心倒是暖和,捏着姜柚的脚,小心地给她捂着。
他眼底含着笑,下巴抵在姜柚的发顶,感受着怀里的温热柔软,喟叹道:“好想你啊,柚柚。”
姜柚自发地贴得更紧了一些,歪着脑袋蹭了蹭卫崤,软软地撒娇道:“我也是,好想你呀。”
她关心地问道:“你吃东西了吗?”
屋子里很温暖,布置得也很温馨,空气中还能闻见奶香味、花香味和糕点的甜香味,怀中的小姑娘也香香软软的一只,卫崤无意识地放松了下来,懒洋洋地说道:“还没有。”
闻言,姜柚挣扎了一下:“我去让人上点吃的。”
卫崤轻笑了一声,修长有力的手指收紧了一些,生有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踝骨,拉长声音道:“再抱一会儿。”
平日里,他的声音宛如清泉击石,现在却懒懒的,还有些沙哑,感觉像在撒娇一样,刮得人耳朵都痒痒的。
姜柚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地加快了一点速度,她偷偷呼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快把脸笑烂了,收敛了一些后,她伸手去够茶几上的糕点。
茶几上摆了很多点心和果茶,玉盘里一层层地垒着云片糕、蟹粉酥、糍糯团子、杏仁馅饼等等,样式精美别致,颜色和样子都不一样,看着漂亮极了。旁边还搁着一个雕花的攒盒,里面放着干果蜜饯、果子饴糖等等,应有尽有。
姜柚取了一块云片糕,后仰着身子,把云片糕喂到了卫崤嘴边:“那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卫崤没拒绝,他腾不出手去接,就着姜柚的手,张嘴咬了一口。
姜柚只眯着眼睛笑,杏眼好似两弯月牙儿,模样乖乖的,继续喂他吃云片糕。
卫崤的吃相很文雅,不徐不疾地咀嚼了咽下后,才来吃下一口,最后一口的时候,洁白的尖齿咬住了姜柚的指尖,用的力道不大,跟小狗咬人似的,还磨了磨。
姜柚眼弧弯起的角度更大了,还伸手胡撸了一把他的头。
卫崤抬起手扣住姜柚的手臂,把最后一口云片糕叼走吞下后,又凑了过来,垂着脑袋,慢条斯理地清理着她指尖残留的碎渣。
濡湿的感觉落在指腹,又热,又痒。
姜柚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指尖不小心在卫崤红润的舌尖上勾了一下,他眯起狭长的眼眸,眼底闪烁着晦暗的光,手上用了一点力道,阻止了她往后缩的动作。
卫崤继续倾身过去,细细密密的吻从指腹落到每一个指节、骨节窝、手背、腕骨,姜柚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要被滚烫黏稠的亲吻融化了。
察觉到姜柚的指尖在颤抖,卫崤最后在她的掌心印下一个吻,便松开了她的手。
“咳咳。”姜柚只觉得手上的热意和痒意都快钻进骨头缝里,她连忙从卫崤的膝头爬下来,转移话题道:“我去弄点吃的来,你在这里等我。”
“还有。”她转过头说道:“把手洗了!”就算是她自己的脚,她也不能忍!
卫崤回味着刚才吻过的软嫩膏脂,掀起眼皮的样子宛如一头不知餮足的野兽,语气却是截然不同的乖顺:“好。”
姜柚换上新的绣鞋,转身开溜,看着她的背影,他勾起被摩挲得殷红的嘴唇,无声地笑了笑,他怎么会嫌弃呢,小姑娘浑身都香香软软的,他恨不得……
其实在大景,女子在及笄之后成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卫崤一直记得姜柚以前跟他说过,在她的家乡,无论男女,都是十八岁之后才算是成年。
虽然他很想将她立刻娶回去,但当时他的柚柚还小,年纪小,生得也小巧玲珑一只,两年他都等过来了,再多等一等,也无妨。
常年有缁衣卫守在姜柚的院子里,还换了身份,成了院里贴身伺候的侍女,得了吩咐之后,便去厨房端来了吃食,因为岁除时有主子会守夜,避免夜深了肚子饿,所以厨房里会整夜备着吃的。
食盒里装着一碗分量很足的小馄饨,皮薄馅多,汤是吊汤,主要是用大骨头,老母鸡、鸭、火腿、猪肉、猪皮、肘把、脊骨等熬煮而成,浓郁鲜香,还撒了紫菜和虾皮。除此之外,还有一只用人参细细炖的乳鸽和一碗加了蜂蜜和茉莉煮热的牛乳。
姜柚知道卫崤的食量大,这些吃下去大概有七分饱,说道:“晚上吃多了不好,吃这些差不多了。”
卫崤点点头,一副她说什么都对说什么都听的样子,他把牛乳推到姜柚面前,说道:“柚柚,你喝。”
姜柚吃了一口他喂的馄饨,摇了摇头,拒绝诱惑,并且极力推荐:“我已经喝过了,这碗是给你的,它可以助眠哦,还可以长身体,我每天晚上都要喝一碗的。”
卫崤的目光从她白软的脸颊上转过,不动声色地想道,怪不得身上总是一股奶味和甜味。
他确实是饿得慌了,埋头把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速度飞快,却不粗鲁,居然还能看出点矜贵的气质,姜柚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八百层厚的滤镜。
对此系统说了一句公道话:“这倒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吃相确实是文雅,大概是因为……长得好看的人干什么都赏心悦目?”
姜柚深表赞同,她的宝贝是最帅的!
她捧着脸颊看卫崤吃东西,眼底流露出矜持的笑意,低调低调。
见他快把东西吃完了,姜柚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才串的压祟钱,她站起身来,说道:“我去找一下东西,你先吃。”
她走到罗汉床前,从茶几上的小木箱里把压祟钱拿了出去,想了想,又绕到屏风后,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等姜柚找完东西出来,卫崤已经吃完了,缁衣卫也把食盒撤走了,姜柚哒哒哒地跑过来,把装着压祟钱的荷包放到卫崤手里,认真地说道:“这是今年的压祟钱。”
卫崤垂眸看着掌心上的铜钱,正好看见“山止川行,风禾尽起”八个字,你的光华灼灼,山无遮,海无拦,风禾尽起!
“还有这个。”姜柚把另一个东西拿出来,笑吟吟地说道:“新年礼物!”
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块类似于鳞甲的东西,温润的白色,半个巴掌大,呈月牙状,锋利的切面被打磨过,摸起来宛如苍凉的玉石,漂亮且坚硬,敲击的时候会发出金石碰撞的清脆声响。
卫崤莫名觉得眼熟,指腹从表面缓缓滑过,轻声问道:“柚柚……这是什么?”
姜柚乖巧一笑,说道:“是护心鳞。”
确切来说,是深渊恶龙的护心鳞,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它更坚硬了,当时她脱离世界的时候,把这块护心鳞一起收藏到了系统空间里,反正恶龙已经与神祇一起沉眠于天空之城了,有没有这块逆鳞都不影响了。
“我给你展示一下。”姜柚把护心鳞放到桌上,拔出利刃,狠狠一扎,只听得“铮——”一声脆响,接触到鳞片表面的利刃自刀尖开始碎裂,眨眼之间就变成了废铜烂铁。
她朝卫崤眨了一下眼睛,笑道:“怎么样?厉害吧。”
“好厉害,这个东西……”卫崤抿嘴笑了起来,眼眸里浮现出浅淡的光,他伸手摸了摸护心鳞,一点一点地在弧线上描摹,他本来想问这是什么生物的护心鳞,但话到嘴边,变成了轻轻一句:“很神奇,感觉是很不得了的东西呢。”
系统插着腰,接过话:“可不了不得嘛,深渊恶龙,仅次一只,逆鳞也仅此一片。”
虽然这个世界没有东西能穿透护心鳞,但是高科技可以,姜柚特地拜托了系统,它跟主系统申请后,用了特殊的办法,在这块白鳞上穿了一个小小的洞,她又拿一条穿了珠玉的黑色绳子套上,方便卫崤可以佩戴在脖子上。
卫崤听话地把护心鳞戴在了脖子上,保证道:“我会好好戴着的。”
姜柚笑着点点头,他跟着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雕花的小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枚熟悉的翡翠指环。
卫崤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地站起来,当时虽然二人直接是在天地的见证下结为了夫妻,但他曾追问过这种仪式的细节,柚柚说过,结婚之前还有求婚,类似于说亲,将有情人的关系先定下来。
对了,求婚需要跪地。
姜柚没想到卫崤忽然掏出戒指来求婚,他的表情明显有些紧张,平日里的游刃有余都看不见了,长睫还在微微颤抖。
雪夜,千里奔袭,想想还挺浪漫的,嗯……比之前星际世界那个接地气的求婚要简单多了。
姜柚刚这样想,只见面前一脸紧张的卫崤忽然膝盖一弯,一米九多的大个子就这样直挺挺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她惊得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刚站起身就反应过来了,有些想笑,又觉得不好,硬生生憋了回去,漂亮的五官都忍得有些扭曲。
系统:“噗。”救命好大一个礼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