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取心头血?”
姜柚眼睫颤抖,刚才就隐隐作痛的心口更是发紧,她一把抓住姜怀野的袖子,无意识地倾身上前,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他看,追问道:“哥,这是什么意思?舟舟他有事吗?”
姜怀野没注意到她嘴里不寻常的称呼,他本来想的是,程子阙答应了殿下,不把这件事告诉呦呦,可他又没答应,殿下救了呦呦,就是对他们全家有恩,这种事不应该瞒着的。
(计划通程子阙: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告诉姜小姐!)
可现在姜怀野扫了一眼姜柚发白的脸,还有用力到发抖的手指,忽然有些后悔,应该等呦呦养好了身子再告诉她的。
见他不说话,姜柚还以为卫崤的身体出了问题,毕竟取心头血可不是什么小事,回想着他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色,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她猛地从床上站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上,赤着脚就想往外跑。
姜怀野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追上去阻止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连声说道:“没事没事,已经没有大碍了,眼下只需好生静养,不要做大动作就行了。”
他喊了好几遍,姜柚才反应过来,差点惊掉的魂这才落了回来,跌跌撞撞地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许久没用的腿软得厉害,借着姜怀野手上的力道站稳身子,顺势坐到了一旁的圆凳上。
姜柚搓了搓脸,薄薄的眼皮上泛着薄红,稍稍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哥,你是懂断句了,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怀野也知道怪自己没说清楚,把绣鞋捡来给她穿上,有些心虚地坐到对面,把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你昏迷在床半个月,无论请了多少御医或者民间大夫来,都说你的脉象很稳,没有问题,却找不出昏迷不醒的原因,这些日子里,祖母和父亲都快急疯了。”
“一直到七日前,太子殿下忽然到府中拜访,称你是得了离魂之症,他有办法救你,不过需要几天的时间准备……我们虽然对这种奇闻异事心存怀疑,但眼下这种情况,只要有一线希望,也必定不会放弃的。”
姜柚微微颔首,朝姜怀野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他摸了摸她的头,继续说道:“今日殿下带来了法器,称有固魂的作用,他刚才进屋时,我与程神医留在外等候,他偷偷告诉我,这法器是一双缀着古铜钱的红绳,被殿下用心头血浸染过一遍。”
他跑偏了一下,说道:“殿下不让程神医把这件事告诉你,不过哥哥觉得,既是救命之恩,你还是应该知道的,不过不要让殿下知道,你心中牢记就好,日后我姜家一定会好好报答他。”
姜柚点了点头,眼皮上的薄红晕染到了眼尾,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知道了。”
“对了,还有,其实最重要的的不是法器,而心头血,他说要几天的时间去准备,就是取心头之血。”说到这里,姜怀野的语气有些迟疑:“而且这一双红绳,分别戴在两人的手腕上,可以同福同生。”
其实他不信鬼神之说,一开始的时候,他对卫崤说的话是抱着怀疑态度的,有种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可是现在姜柚真的醒过来了,他心里已然是信了七八分。
这么说的话……真的是同福同生吗?
姜柚怔怔地捂住自己的心口,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一醒来就感觉心口隐隐作痛了,为了留住她,卫崤用心头血将两人的福祸、寿命都绑在了一起,所以她能切身感受到他的痛。
她生,他生;她死,他死。
姜怀野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由得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表情连藏都藏不住,如果这是真的,那这太子殿下,对他家妹妹,未免也……太情深意重了!不,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情深义重可以形容的了。
姜柚抬起手腕,垂眸仔细去看上面戴着的红绳,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下,发现它已经不是原来那种老旧的红色,而是一种深邃的殷红,宛如一股流动的血线,放到鼻尖下去闻,隐约还能闻到淡淡的腥甜味。
她心里堵得慌,深吸一口气,想将那酸涩的感觉压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姜柚只要一想到她家舟舟剖开胸膛去取心头血的时候该有多痛,眼泪简直止都止不住,索性也不忍了,闭上眼睛,跟个小孩儿似的大哭起来,眼皮和鼻头都红了一片,眼泪大颗大颗的流,却强忍着不哭出声音来,看着好不可怜。
姜怀野惊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没有哄人的经验,大脑一片空白,手足无措地说道:“呦呦,你……这……别哭……哥给你买吃的……买首饰也行,还……还有新出的胭脂水粉……”
看他人都傻了,姜柚一边哭一边擦眼泪,火辣辣的眼皮更红了,声音里含着颤抖的哭腔,还认真地安慰了他一句:“没事,哥,不用管我,我哭一会儿就好了,很快。”
这时,院外忽然响起了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姜老夫人和姜朗行在门外就异口同声地喊道:“听说我的心肝/宝贝女儿醒了!!!”
母子俩一个在佛堂诵经一个在书房抄经文,得了消息,立刻就放下手中的事,匆匆往花庭轩赶来,正巧遇上,便一起过来了,姜朗行还想去搀扶自己亲娘,可老夫人年轻时曾是跟着亡夫在沙场作战的,眼下一激动,跑得比他还要快。
姜朗行刚把手伸出去,她就风一样地从旁边卷走了,还迫不及待地笑道:“我要让乖孙女第一个见到祖母!”
姜朗行:?
他立刻拔腿追上去,誓要让乖女儿第一个见到亲爹!
刚抵达院外,母子俩就撞见了正在谈话的卫崤和程子阙,简单行了一个礼,衷心表示感谢之后,暗中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还争什么!呦呦醒来后见到的……好像是太子殿下!
卫崤面不改色地点头微笑,在心里暗忖道,怎么回事?未来祖母和岳丈为什么忽然垂头丧气得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
母子俩也没有心思寒暄,便一齐往院中跑,还未进屋就“心肝”“宝贝”地叫着,谁料一进门,就看见了哭得都快抽抽的姜柚,眼周、鼻头都泛着浅浅的红晕,沾湿的睫毛连在一起,水洗过后显得更加纤长浓密,还挂着未坠的泪珠。
而她对面,还站着一个一脸心虚(PS:家长觉得)的姜怀野。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姜柚抬眸看过来,乖乖地唤了一声:“祖母,父亲。”
卫崤眸光一沉,脸上温和的笑意荡然无存,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几大步走过去,毫不在意地蹲在姜柚面前,抬起手,一点一点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净,生有薄茧的指腹压在湿润的眼尾处,低声哄道:“柚柚,怎么了?哪里疼吗?”
姜柚歪着脑袋,脸颊无意识地在他手心蹭了蹭,声音里还含着软糯的鼻音,小声地说道:“没事,就是躺的时间太长了,走路不稳,不小心撞到桌角了。”
卫崤本想问她撞到哪儿了,想帮她揉一揉,但顶着身后三道死亡视线,还是规规矩矩地收了手,说道:“我让程子阙拿些药膏来,等会儿让……侍女帮你揉一下。”
姜老夫人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她就说,这太子殿下未免对她家呦呦太过关心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几次接触下来,这太子殿下生得好,性格也好,她阅人无数,能看出他眼里的情意为真,对呦呦的关心也不似假。
若是……倒也不失为一个良配。
姜朗行一个激灵,紧盯着卫崤的爪子,不是,手,一肚子话都憋在了肚子里,想着这是救命恩人,忍了又忍,瞪起眼睛,朝姜怀野骂骂咧咧道:“小兔崽子,你妹妹刚醒,你就不会照顾着点?”
说着,他暗中使了个眼色,让姜怀野赶紧去防着点。
谁料姜怀野完全没领会到姜朗行的意思,反而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下,如果他没有急着把这件事告诉呦呦,她大概率不会哭……四舍五入,说妹妹是被他惹哭的,好像也没错?
他还不会哄人,这太子殿下挺温柔的,起码妹妹都不哭了,真挺不错的,他现在真是越看他越顺眼了。
姜朗行左看看,右看看,绝望地发现自己好像在孤军奋战。
他走过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殿下,劳您费心了,还是让下官来看看呦呦的伤吧。”
卫崤的手指在姜柚眼尾摩挲了一下,站起身,面上笑得如沐春风,从善如流地说道:“心下牵挂,不小心失礼了,还请姜大人见谅。”
他的态度让人挑不出错处,姜朗行沉默了一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笑道:“哪里,还要多谢太子殿下,不然小女还不知要病到何时。”
卫崤的双手拢在袖子里,微微侧身,避开了姜朗行的大礼,谦卑地回了一个礼,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姜大人不必言谢,这也是吾之所愿。”
他没有自称孤,把自己放在了晚辈的位置上,眼神真诚,明明白白地表明了态度。
姜老夫人眼前一亮,不错不错。
姜怀野点了点头,可以可以。
感觉自己被背刺的姜朗行眼神复杂,好小子,挺能啊!
正当气氛诡异时,缁衣卫端着托盘走进来,对姜府众人见礼之后,低垂着眉眼说道:“殿下,给姜小姐的药膳已经准备好了。”
姜朗行表情一变,他来的时候特地吩咐了厨房准备食物,没想到这太子殿下如此细心,还提前着人备好了药膳。
放下药膳后,姜柚悄悄朝卫崤眨了一下眼睛,他无声地笑了笑,站直身子,寒暄几句之后,规规矩矩地告辞了,贴心地给一家人腾出了说体己话的空间。
姜家人担心了半个多月,应该有许多话要对柚柚说。
卫崤离开后,姜老夫人和姜朗行连忙围上来,一人拉了一只手,姜怀野哀怨地看了一眼,默默地坐到了对面。
几人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认真的没有问题了,才让她先用药膳。
一边看她吃,一边在她耳边唠叨,说着说着,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卫崤特地准备的药膳上。
一盅归参炖鸡,土鸡半只,放千年人参、当归、黄芪、枸杞和红枣细炖,鸡肉很嫩,鸡汤入口醇香,回味清甜,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参味儿。
一杯糖瓜蒌膏,剖出瓜蒌熟透的果肉,捣成果泥之后加入锅中与麦芽糖熬煮,直到汤汁变稠、稠汁成膏,可和水冲服。
姜朗行:微笑.jpg。
有的人离开了,但没完全离开,一看见这药膳就能想起他,真的是存在感十足!
如今姜柚已经快十九岁了,早就到了可以说亲嫁人的年纪,却一直都没有人家上门。
因为在她及笄那日,卫崤就十分大手笔地送了一堆贺礼上门,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其他勋贵世家心里也明白,这姜家的女儿,应该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了。
可姜朗行千防万防,想了许多招,却没料到这一等就是三年多,他曾经试探过卫崤,当时他只笑了笑,认真地说道:“姜大人,她还是个小姑娘,还太小了。”
其实姜朗行一开始就想过了,说亲、成亲什么的,呦呦还太小,就算及笄了,也还是个小姑娘,最好是能等到双十左右,再谈这种事。
如今卫崤能等到姜柚十九岁,说实话,他心里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愿意养闺女养到七老八十,但这毕竟不现实。
只是太子此人,破有心计和手段,善于伪装和玩弄权术,曾经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时,就有能力搅动皇城风云,这样的人……若是呦呦真的嫁给了他,姜朗行不敢想象……
最重要的是,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他担心自己没有能力护住她。
“呦呦。”姜朗行搓了搓手指,试探着问道:“你觉得太子殿下为人怎么样?”
姜柚喝汤的动作一顿,放下勺子,抬起眸子看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直白地说道:“爹,祖母,哥哥,他很好,我很喜欢他。”
观她神情,姜朗行微微一怔,若是呦呦喜欢,他更是没有理由反对的。
姜老夫人拍了拍姜柚的手,感叹道:“乖,祖母也觉得殿下是个好孩子。”
还只有姜怀野知道卫崤用心头血救姜柚的事情,他是一百个放心,附和着点头,赞同道:“确实不错。”
姜朗行瞪了他一眼,有些惆怅地转移话题道:“好好好,爹知道了,快用膳吧。”
待姜柚用完药膳之后,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身子便有些乏累了,三人都让她赶紧上床休息,起身离开了。
出了院子,姜怀野跟在姜老夫人和姜朗行的后面,斟酌了片刻,挽留道:“祖母,父亲,孩儿有话想说。”
姜朗行转身去看他,问道:“何事?”
姜怀野上前一步,把卫崤取心头血浸染红绳以及同福同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两人。
姜老夫人信佛,对这种事情接受良好,诧异地喃喃道:“阿弥陀佛,竟是如此吗?”
姜朗行则是一脸震惊,他第一反应是荒谬,可是转念一想,姜柚无缘无故昏迷半个月不醒这件事,岂不就是荒谬?
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沉默地站了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
没过几日,圣旨便送给了姜府。
一道是册封姜柚为安平县主,赐了几大箱金银珠宝,还有新的宅邸;一道是为太子殿下和安平县主赐婚,正妃之位,择良辰吉日完婚。
圣旨是卫崤带着登门的,随之一起来的,还有他亲手写的婚书、亲手猎来的一双大雁,和亲手准备的聘礼,共一百零八抬。
姜老夫人和姜朗行凑在一起,默默地翻看着长长的礼单,上面的每一样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宝,甚至还有酒楼商铺。
两人本来还觉得准备的陪嫁已经够丰厚了,现下看着这礼单,不由得眼前一黑,这聘礼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趁着人多混乱之际,卫崤悄悄塞给了姜柚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把钥匙,还有一枚同心锁,是他亲自打磨雕琢的,内圈还刻着两人的小字——柚柚,伶舟。
如同当年那页夹在兵书里的纸,两个名字端端正正地紧挨在一起,亲密又般配,仿佛天生合该如此。
姜柚抿嘴笑了一下,把小盒子藏到了袖子里,抬眼就看见卫崤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把脖子上戴着的一模一样的同心锁给她看了一眼,又小心地收了回去。
两人对视一眼,悄悄地笑了起来。
旁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姜朗行撇了撇嘴,移开了视线。
等定亲礼结束后,姜老夫人和姜朗行凑在一起商量,按照太子这架势,给姜柚的陪嫁起码要再翻一倍。
姜怀野听得一脸恍惚,这到底是自己家太穷,还是太子太有钱?
他真诚地提议道:“把给我留着的东西都送给妹妹吧。”
姜老夫人和姜朗行都没有同意,都是自己家的孩子,自然不会厚此薄彼,断没有拿一个的东西去补贴另一个的道理。
正当三人焦头烂额时,姜柚安静地冒出来,问道:“祖母,父亲,哥哥,怎么了?”
姜朗行不愿拿这种事跟她说,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到一边玩儿去吧。”
姜柚看出三人的为难,也没动,偷听了一会儿,默默地举起了一把钥匙,说道:“没事的,太子私库的钥匙在我这里,搬一些凑数就好了,反正都要搬回去的。”
三人:?
这就连私库的钥匙都送来了?是不是有点太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