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际亮起一线鸭青色,淡淡地坠在东边。
过了许久,太阳缓缓升起,在云层后散发着温和的光,阳光下的世界仿佛被一层淡淡的金色所覆盖,寒了一夜的霜露渐渐化了,空气变得清新而冷冽。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稀稀落落的鸟鸣声和风声,槐树的叶子已经枯黄,纷纷扬扬的叶片洒落在青石地砖上,薄薄一层,宛如柔软的绒毯。
如今天气越来越凉了,而且今年的冬天比以往都要冷一些。
姜柚在温暖的被子里磨叽了半天,试探性伸出来的手脚刚接触到冷空气,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默默地缩了回去。
闻钦坐在床尾的阴影里,虽然感觉不到冷,但他还是穿了很应季的蓝色夹棉长衫,这个颜色不显沉闷,也不算太亮,但却增添了几分少年气。
他的身体很凉,甚至捂都捂不热,夏天的时候,姜柚总是喜欢抱他,但是一到冬天,就完全不一样了。
闻钦眼巴巴地盯着姜柚看,却不敢靠近,他不想冻到她。
看着想靠近却不敢靠近的猫猫,姜柚笑了笑,钻进被子里,换了个方向,在被子底下顾涌顾涌,一滚,脑袋就枕到了闻钦的膝上。
闻钦垂眼去看她,只见她的长发蹭得凌乱,白净温软的脸憋得有些发红,如同一块漂亮的粉玉,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看着他笑,看着格外可爱。
闻钦没忍住,用指尖轻轻地戳了两下她的脸颊,触感柔软温热,让他爱不释手。
不过他没有多留恋,还是很快把手收了回去,他知道自己身上太凉,风寒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是身体也会很难受。
见状,姜柚伸出手,主动勾住了闻钦的手,把他的手捂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放软了声音,语气很俏皮:“闻钦先生,你的冬日限定小暖炉已送到,请查收哦。”
说着,她似蝶翼的睫毛轻轻一颤,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弯,笑意就从澄澈透亮的瞳孔中溢了出来。
闻钦的手比姜柚的大了一圈,手掌不厚不薄,五指修长清瘦如竹,骨节分明,只有微微蜷着手指,才能被她完全拢在掌心里。
那一点温热如星火,在一瞬间烧起了燎原大火,奔涌在四肢百骸中。
明明早就没有了心跳,闻钦却觉得自己的耳边仿佛响起了擂鼓般的心跳声。
周遭的一切褪去,所有声音和色彩都变得模糊,只剩下眼前这个引动他心跳的人。
好喜欢。
真的好喜欢。
一开始以为只是一时兴起的喜欢,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减退,反而越来越热烈。
两人拉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之前看过姜家的闹剧以后,姜柚就没怎么关注过了,不过在第一线吃瓜的小桃和司机很是好奇,两人不知怎么达成了一致,偷偷摸摸去探听姜家各人的情况,还真让他们打探到了关键信息。
那天姜老三一回去就跟陈氏大打出手,因为长期抽大烟,所以姜老三的身体早就亏空了,结果两人居然打了个六四开,陈氏六,姜老三四。
见宝贝儿子反被打,姜老太也加入了战局,一边打,嘴里还在一边不干不净地骂着,那场景真的是群魔乱舞。
当时还有邻居听见陈氏在喊:“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天天在外面赌,在外面抽大烟,在外面睡女人,你以为你是什么好玩意儿吗?”
“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我就愿意给他生孩子!”
“死老婆子,你给我松开!我呸!你姜家就是绝后了!”
打着打着,受了极大刺激的姜老三两眼一翻,竟然直接晕倒了,而且这一病,一下子就不行了,大夫说了,他的身体本来就亏损了,现在已经没多长时间好活了。
姜老太本就死了两个儿子,从小就溺爱姜老三,现在一听说儿子快不行了,孙子也不是自己的了,整日以泪洗面,本就半瞎的眼睛完全看不见了。
姜贞吉不想参与这件混乱的事,一直在外面躲着没回家,有人看见她跟不同的男人在逛街,买了不少东西,看样子过得还挺快活。
而还躺在医馆里的姜耀祖就没那么舒服了,家里是鸡飞狗跳,姜老三和姜老太都不管他了,他们只要一想到居然替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心里真是恨毒了。
陈氏也是迟迟没来看他。
一开始,姜耀祖也没在意,还大手笔地出现让王麻子帮他去饭店里买吃的,结果没两天钱就花光了,连医药费都付不起了。
等他拄着拐,一瘸一拐地回到家,这才知道姜老三已经丢了半条命了,以往一见到他,满是皱纹的老脸就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姜老太也很反常,脸拉得老长,拿着笤帚把他赶了出去。
姜耀祖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心里憋了一股气,等他找到陈氏,才知道她之前跟姜老太和姜老三打架受了伤,头发被扯下来一大把,脸肿得不成样子,这才不乐意出门见人。
姜耀祖没多关心她,从她口里得知自己居然真的是邓飞的孩子以后,立刻就拄着拐杖去了邓家。
谁成想邓飞根本就不想认他,他连邓飞的面都没见着,就被赶了出去,当时他在邓家门口闹了一出,正巧被邓飞的老婆给撞上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小桃他们暂时就不清楚了,因为邓飞的老婆还在查这件事,所以还没出手,不过姜柚帮了一把,相信很快就会有后续了。
他老婆不是善茬,到时候邓飞、陈氏和姜耀祖她都不会轻易放过的。
“所以说。”姜柚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男人千万不能在外面乱搞。”
“我最听话,我不乱搞。”闻钦的指尖在姜柚手心挠了挠,一脸认真地说道:“你是我太太,我最疼爱你。”
看着温顺可爱的猫猫,姜柚笑了起来,忍不住亲了亲他的手指,柔软的嘴唇贴在泛着淡粉色的指关节上,引得他无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哪怕思绪还没回神,身体却先一步对亲热的行为做出了反应。
闻钦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漆黑的眼睛里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温顺的猫猫在一瞬间变成了捕食的凶兽。
他弯下腰,把正准备起床,支着手肘,慢吞吞爬到一半的姜柚又压回了床上。
在遇到姜柚之前,闻钦从未与人有过亲密的行为,这段时间,两人也仅限于不沾情欲的亲吻和拥抱,但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他微微地扳起姜柚的头,遵循自己的心意,用冰凉苍白的嘴唇去吻她的眼睛、脸颊、耳廓,然后用有些尖的牙齿轻轻咬住了小巧玉白的耳垂。
恶鬼的骨子里涌出一股焦躁的灼热,刺激到了神经,烧得骨头都在刺痒,他垂着如墨晕染开的漆黑眼睫,动作不由得凶了一些。
唇瓣和牙齿在厮磨,从耳垂一点一点流连到侧颈,最后吻住了姜柚的嘴唇。
姜柚被压在柔软的床铺上,所有无意识的吟声都淹没在了相接的唇齿间。
她的身下是尚还暖和的被子,身上则被冰凉的气息完全覆盖,耳边还能听见闻钦压抑的低喘声。
他的眼神里是纯粹的好奇和兴奋,像在探索什么神圣的秘密一样,正在认真地探索她的身体。
因为厮磨而泛起一丝血色的嘴唇沿着姜柚细白的脖颈往下,她的衣领被他英挺的鼻尖一点点蹭乱,露出了一片雪白莹润的皮肤。
那白腴的皮肉隆起一痕,嫩得跟月光中的榴花一样,仿佛就要融化在闻钦的唇舌下。
他好似在抿着豆腐,那么柔,那么嫩,那么滑软,但却怎么都顶不坏,弄不破。
热气不停上涌,姜柚几乎能感受到闻钦唇上的纹路,酥麻的感觉很细密,无论怎样都逃不开,令人头皮发麻的快感中又多了些许疼痛,让感觉变得更加复杂。
她有些眩晕,仿佛听见了血管里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
还没等姜柚回过神来,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和小桃的声音:“大少奶奶,您起了吗?刚才前院派了人来,说是今天下午要办家宴呢……”
姜柚一下子惊醒,下意识地伸手推了一下闻钦:“等,等一下,有人来了。”
恶鬼的理智几乎已经崩溃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身下人温软的身体,萦绕在鼻尖的清淡药香,还有耳边如小鸟一样的喘息。
但听见姜柚的声音,他还是停下动作,抬起头,露出了一双兽一般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情欲和占有欲,黑沉得见不到一丝光亮,仿佛落雨前平静的夜海,隐隐藏着能吞噬人的波澜。
姜柚的耳根很烫,摸了摸闻钦的头发,放软声音,小声地重复道:“小桃来了。”
闻钦沉默了一会儿,凑上前来,把姜柚眼睫上的湿意一点点吮去,把她凌乱的衣襟一点点拢住,遮住了皮肤上梅花般的红痕。
他脸上是欲求不满的焦躁,但还是乖乖地起来了。
姜柚缓了一会儿,跪坐在床上,理了理乌黑的长发,清了清嗓子,说道:“小桃,我起了,你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拿着笤帚的小桃推开了房门,院中落了很多槐树的叶子,她正在打扫院子。
她把食盒提进去放到桌上,探头看了姜柚一眼,关切地说道:“大少奶奶,今日比昨日还要冷,您一定要多穿一些。”
姜柚不用小桃伺候洗漱穿衣,一开始她还有些不习惯,不过现在已经适应了。
因为床帐放了一半,所以小桃只隐约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并未看清姜柚现在的模样。
眼尾飞了薄红,仿佛哭过一样,乌黑的眼瞳里含着浅浅的水光,红唇被咬得湿润,连玉白的耳垂和侧颈也被吮红了。
姜柚应了一声,等小桃出去以后,这才麻利地把床帐勾上,从床上爬起来,闻钦跟在后面,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神色,看起来莫名可怜。
她摸了摸他的头,哄道:“乖,下次,下次一定。”
闻言,闻钦立刻抬起头来,脸上哪里是什么可怜的表情,眼睛很亮,唇角微微翘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很好,现在都会装可怜了。
姜柚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换上夹棉的衣裙,如今房间里有装热水的暖水壶,也不用每天早上端热水了。
姜柚一边洗脸,一边沉思,闻父如今病重,连下床都很困难,却还搞什么家宴,难不成是有什么事吗?
而她还差两个方位的黄符没有找到,这偌大一个闻家,也不知道到底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上午去了保宁堂,看完诊后,姜柚跟曹大夫请了个假,提前离开,回了闻家。
闻家的人不少,闻父的老婆孩子加起来就差不多有二十个,更别提孩子成家之后再开枝散叶了。
各房一般都是各自用餐,只有家宴,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吃饭,因为大家之间是有竞争的,所以关系都谈不上好,只能说是过得去。
姜柚跟着杜氏来到正堂,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很大的红木圆桌,一张张朱红色的木椅围在圆桌旁边,椅子上还铺了锦绣垫子,显得华丽而庄重。
姜柚和杜氏刚到不久,其他人就陆陆续续来齐了,他们都打扮得很光鲜亮丽,服饰华美,还佩戴着亮丽的珠宝首饰,像是在暗自较劲。
等大家都到齐了,闻父才姗姗来迟。他现在病得很厉害,走路都需要两个人在旁边搀扶。
姜柚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
只见他的头发变得干燥而稀疏,像一层枯黄的稻草,原本还算炯炯有神的双眼如今只剩下两个深深的凹槽了。
皮肤如同干涸的河床,紧贴着骨瘦如柴的身体,就像一副骨架上挂满了干枯的树叶。
在两人的搀扶下,闻父慢吞吞地走了许久才走到主座坐下。
短短一段路,就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口都在诉说着他如今的脆弱。
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比当初的闻钦还要病弱。
姜柚垂下眼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随着众人一起坐到了座位上。
她不想让闻钦看见闻父,所以没有带他一起来。
刚一落座,大部分人就开始轮番对闻父表达关心,这段时间,大家都忙不迭地凑到他面前尽孝。
毕竟看他这个样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得趁现在好好讨好他,说不定以后能多分些遗产,得些好处。
对于闻父今天举办这个家宴,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都在猜测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闻父在家中积威甚重,就算如今病弱,也没人敢当面问他什么。
闻父表现得很沉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想法,只是挥了挥手,宣布家宴开始。
只可惜那声音轻得如同落叶在秋风中挣扎,如果不是现场够安静,几乎听不清楚。
闻父一发话,下人立刻成群结队地把食物送上来,从冷盘到热炒,从汤羹到主食,每一道菜都是厨师精心烹制的,其中还不乏美酒佳酿。
姜柚安然地坐在其中,反正闻父要是真有事的话,早晚都会宣布的。
她不急于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