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这衣裳正是你这个年纪穿的,怎会轻浮?”
巧姑即使这样说,也挡不住柳氏把衣裳给换了下来。
“不过是去吃冬酒,穿成这样,定会让人笑话。
我穿的俭朴些,也能让那些官家女眷看到咱家的家风。”
柳氏思来想去,把去年在三郎君喜宴上穿过的那身衣裳让巧姑给她找出来。
巧姑还想劝,这是娘子第一次去那种场合,还是穿的体面些好。
“我和那高门子出来的冯氏不同,她做件衣裳,都要用个五贯钱,生怕旁人不知晓她有银钱。
和那满身铜臭味的商贾妇人有什么不同?
料那知书达理家的大娘子,不是看人穿的袄子是多少银钱做的,而是这个人的品性。”
柳氏不赞成穿的跟花蝴蝶一样,她觉得,没人愿意要一个花蝴蝶去做自己的儿媳妇。
她自己这样穿,也让季姐儿这样穿,尤其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
季姐儿梳着双丫髻,头上只攒了两朵挑绢的头花,腕子上一只银镯子。
柳氏知晓大厨房的饭食晚,就没有等,怕误了时辰。
就让巧姑去外面买回来一包炊饼,主仆仨人就着热水就这样随便应付了一下。
去之前想去吴老太屋里,和她说一声,但又怕出门子的衣裳染上味,便没有过去。
柳氏带着季姐儿出了府,俩人身后跟着巧姑和一个婆子。
“蒋婆子,不是让你去说了,柳娘子和季姐儿今日出门要用马车?”
府门口什么也没有,巧姑责问蒋婆子。
蒋婆子也忍不住纳闷,
“我和那旺儿说了咱大房要用车,难不成他吃酒吃多了,忘了这档子事?”
吴府是有马车的,平日吴老太和柳氏想去庙里烧个香,都是让人说一声,马车就会在外面候着。
柳氏几人来到了后院马厮,只见那旺儿正在给马用铡刀铡草料。
“旺儿,你怎么还在这弄草料,我一早就和你说了。
柳娘子要用马车,去通判娘子家去吃冬酒,误了我们娘子的事,你担待的起吗?”
蒋婆子见他没有把自己交代的事放在心上,恼的不行。
那旺儿不紧不慢的铡着草料,
“想用马车,得二房的冯娘子点头。”
柳氏脸色难看,
“旺儿,你可不是她二房的人……”
这旺儿是吴家原来的下人,如今府里管家的是她,他应该听她的,而不是二房的。
“柳娘子有所不知,这车架,还有这马,都是人二房的银钱买的。
您要是想用车,就去和二房娘子说,只要二房娘子开口说让您用,那我就立马给您驾车去。”
“你怎么不早说?”
蒋婆子看他就是故意的,故意等到娘子要出门的时候,刁难她们大房。
“您也没问啊。”
……
眼瞅着时辰快要误了,柳氏心气高,让她去求冯氏,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只能使唤蒋婆子赶快出去赁个轿子来。
没一会儿,蒋婆子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闲汉抬的寒酸小轿,小轿外面是青布糊的。
平时都是一些市井小民赁。
这和府里的马车相比,简直登不上台面。
柳氏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好带着季姐儿坐了上去。
这轿子里很是狭窄,柳氏只能抱着季姐儿,让她坐在她的腿上。
里面还有一股汗臭味,连个轿帘都没有。
坐在里面晃晃荡荡的,柳氏心中忐忑的不行,生怕从轿子里摔倒外面去。
“快点,再快点。”
巧姑和蒋婆子在轿子外面,跟着轿子跑。
穿过大街,着实丢人和狼狈。
柳氏没有去过通判府上,坐在轿子里也不晓得走到哪了。
有心想让轿夫在通判府附近寻个偏僻的巷子把她们放下,可又自持身份,羞于开口。
就在她鼓足勇气,想喊轿夫的时候,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轿子外是喧闹的声音。
“娘子,地方到了。”
闲汉说了一声,见人没下来,又说了一声。
俩人脚力大,巧姑和蒋婆子被甩在后面,到现在还没追上来。
“这是哪来的轿子,怎么停在了张通判家门口?”
“怕是寻错地了吧……里面的人怎么不下轿?”
……
张通判的府门口,停的都是体面的马车,即使有轿子,也是那种以锦缎装饰的。
这样一个穷酸简陋的轿子停在这,透着格格不入,很是扎眼。
轿子里的柳氏恨不得以袖掩面,被催了几次,听着外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多,柳氏和女儿季姐儿只好下了轿子。
“娘子,这轿子钱还没付哪,一共十二文。”
原本想扯着女儿往府里走的柳氏,被迫停了下来,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脸儿滚烫。
她此时只想赶快给这俩人钱,把他们还有这顶丢人的小轿打发走。
可她在袖子里摸了两次,都没摸到钱,脸子更臊更红了。
郑娘子身边的妈妈在府外面迎着女客,见这娘子窘迫。
虽猜不出是谁家的,但也看出了她是来自家府上的,便走过来,给她付了轿子钱。
“娘子是哪家的,可有帖子?”
“吴同知府上的。”
柳氏把帖子给了对方,季姐儿嫌丢人,脸从始至终都没抬起来过。
接过帖子的妈妈,有些惊讶,吴同知府上不是次次来的都是冯娘子吗?
眼前这位……莫不是吴同知的那位寡嫂?
郑妈妈没说什么,脸上带着笑,把衣着朴素的母女俩人引进了府里的后院。
……
从张通判家回来后,柳氏就病倒了。
她躺在炕上,一脸病容,谁都不见。
吴老太心疼的紧,一天使唤婆子来大房看几回。
连在厨房的梁堇都听说了柳氏病倒的这事。
“真是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刁妈妈一个二房的人都觉得没脸说。
平日在府里腰板挺的笔直的柳氏,到了女眷中间,连句体面话都不会说。
坐在角落里,期期艾艾的,又穿的那样穷酸。
张通判的娘子郑氏,见她第一次来,便从手腕上褪了一个玉镯子给她闺女季姐儿。
这是有规矩的,人家给你的女儿见面礼,你也要给对方的女儿见面礼。
这柳氏倒好,一块手帕都没有给郑氏的女儿,平白的昧下了人家一个玉镯。
这还不算啥,有人在席上主动和她搭话,她一副冬日梅花,不可屈的清高模样,言语间,颇是瞧不上人家。
如今外面都在说,吴相公苛待寡嫂。
他这位寡嫂参加了一场宴,除了替他得罪了人外,还平白的在官眷中增添了笑料。
吴相公的脸丢了个干净,还替寡嫂柳氏背了黑锅。
他在官场上,就连他的同僚都拿这事取笑他。
不开眼的吴老太,刚消停了一些日子。
虽然还和吴相公这个儿子赌着气,可不耽误她使唤赵婆子来二房替她传话,
“老太太说,柳娘子病了这些日子了,让吴相公去外面打听打听,可是那日去张通判家里,被人欺负了。
若不是,就赶快给柳娘子请个有名的大夫来。”
书房里的吴相公黑着一张脸,没有吭声。
等赵婆子走后,他给了二顺七个铜板,让他去外面给他打一角散酒来。
七文钱一角的散酒,那是贱的不能再贱的酒。
府里的蔡婆子吃的就是这样的酒。
上次江大娘请刁妈妈吃的酒,比这个还要好些。
二顺把酒打来,吴相公吃了酒,连晚食都没用。
冯氏放心不下,让厨房做了自家官人素日爱吃的几道菜,带着丫头崔儿,拎着食盒过来了。
夜里这么冷,官人不用晚食,也不回房,冻坏了怎么好。
来到书房外面,只见里面漆黑一片。
“怎么不点灯?”
冯氏问二顺。
“相公不让点,老太太屋里的赵婆子来了,让相公给柳娘子请大夫看病。
赵婆子走后,相公就开始吃酒,吃的还是那下等的散酒……”
二顺说着说着,都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他一个做下人的都心疼吴相公,替他感到憋屈。
在外面,那些人是如何笑话相公的,他都看在眼里。
还有人说他对寡嫂不好……
吴相公每年得了俸禄,都给柳娘子买布,她收在箱笼里放的被虫蛀了就是不穿。
她就是要穿成那样子,去外面败坏相公的名声,这有什么办法。
冯氏听罢,就让崔儿在门外候着,她自个拎着食盒推开门走了进去。
椅子上的吴相公听见动静,连忙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
“天这么冷,娘子怎么来了?”
吴相公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冯氏要点灯,他拦着不让,生怕被冯氏看到他哭了。
冯氏见自家官人浑身的酒气,把食盒放下,忍不住抱住了他的头,
“你也晓得天冷,在这吃冷酒做什么。
要想吃,就回屋吃,我把酒给你温了,吃热酒,屋里烧的还有碳。”
吴相公的泪水又夺眶而出,湿了冯氏的袄子。
大房那边的柳氏也在哭,和季姐儿在炕上哭,
“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那些子人瞧我不起。
季姐儿,都是娘没本事,娘本想和那些人交好,日后好替你寻亲事的……”
“娘,我不要亲事,咱别再去了,那些人都看不起咱,咱上赶着被她们轻贱。”
吴季姐儿哭红了眼,这等丢人的事,只有她们娘俩知晓,还有巧姑她们。
吴老太来问了,她们没脸说,难道要说她们被欺负了?
张通判府上的那些官眷娘子,一个比一个势利眼。
如果她爹还活着,也成了同知,那些人还会这样对她们母女俩吗?
不过都是看她娘是个寡妇,她又是个没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