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疯马冲了过来,郑曲尺急得拼命叫宇文晟赶紧跑,往旁边跑,找障碍物躲避。
但见她喊得声嘶力竭、口干舌燥,偏偏人家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宇文晟悠悠转过身,他气定神闲,嘴上还泛起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他是被吓傻了,还是脑子瓦特啦!
四蹄翻腾,长鬃飞扬,疯马腾空跃起,那巨大沉重的黑影将宇文晟笼罩其中……
就在所有人都被吓得下意识想闭上眼睛,认定路中这位纤弱公子会被马蹄践踏成肉泥之时,情形却是一个急转直下,只听一声凄厉拉长的嘶鸣声……
噫?这刺耳高亢的咴叫,听着不大像人类口中发出来的吧?
他们瞪大双眼,在完全预料不到的情况下,却见那奔走宛如暴风雨的疯马,脚下猛地一下打滑,仰天长啸,马昂首扬尾,高抬后蹄,下一瞬长长马颈重重摔折在地上,发出巨大的摔击震响。
只听“咔嚓”一声,歪偏的头呈现一种扭曲之态。
它无力抽搐地用蹄子刨着地上的土,嘴里“咴咴”地叫,越来越低,直至再无声息。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疯马袭击路人吗?
为什么,那个“路人”却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不染尘埃,一身慵贵风骨不避不躲,而突然发疯的马匹却在他面前摔断了马脖子,选择了自戕?
四周霎时陷入了震撼的沉默,无声蔓延,却隐约有一种更加紧张、不安又黑暗的压迫感在四周酝酿。
黎师知道,是他动手了。
但是,却无人能看清他何时动的手,如何动的手。
包括黎师自己。
可惜了……黎师通过这一次的试探,依旧无法确认,柳风眠患有眼疾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不过好久没遇上这么叫他欲罢不能的对手了,他今日还就非要柳风眠在郑曲尺面前原型毕露。
此计不成,那便再施一计。
他腰间别着一串装饰压下摆用的银器串,它像是麦穗一般造型,但不是整体,而是一颗一颗串珠起来,十分别致精美,工艺考究。
但这不是重点,当黎师将它拎起,在空气中轻轻摇晃,便能响起一种“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并且,它还能够根据力道、角度而产生不同侧重的声音。
宇文晟的耳朵耸动,捕捉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响动,下一秒,他幽重毛骨然的视线,准确无误定位在了黎师的身上。
黎师悠悠抬眸,滞下动作。
下一秒,从楼上有人“叮叮叮”撒下一把类似铁蒺藜、但又却更加精小一些,像朵朵盛开的“蒲公英”一样,细长尖针被大面积掷撒在地面。
郑曲尺也是从刚才疯马“自杀”的惊疑中缓过神来,她动作慢了半拍抬起头,只见街道旁一楼梯口边某道可疑身影转瞬便拐入内室,便消失了踪迹。
搞什么鬼?那人为什么要扔这些东西?
正当她狐疑的时候,之前拉拽她的那位好心婶子,在她背后忽然变了脸色。
她阴暗的眸光紧紧粘在郑曲尺的背影,从后头越过一众蹿上来。
她自腰间掏出一柄匕首便抵在了郑曲尺的脖子上,一套行为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索,不给任何人反应跟躲避的机会。
“让开,所有人通通让开!”
大婶掳人跟威胁的举动一出,尤其是她手中那柄锋利的匕首,惊得周围人立刻分散开来,留出大片空地只剩她们俩。
见挡在眼前的人流都疏散开来,膀大腰圆的大婶,对着前方的柳风眠抬起双下巴,叫嚣道:“穿狐裘的男人听着,你如果想要你的妻子活命,现在就立刻朝我这边走过来!”
“喂喂喂,大婶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郑曲尺
这大过年的,一匹马无人管束在街道中疯跑就算了,现在是连人都一并受刺激了?
“放了她。”
宇文晟眼见郑曲尺被人抓住,方才笃定是黎师私下安排制造的“麻烦”,因此他任由郑曲尺被人带走远离这是非之地,但眼下倒又有些不敢去赌了。
他要针对的是自己,不该拿郑曲尺来作伐子,倘若是是别的人从中作梗,自己的盲目自信跟大意,或许会害了郑曲尺。
“放了她,当然可以,倘若伱真在乎你的妻子,那就直直地走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大婶冷声问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你甚至都不清楚我们夫妻叫什么名字吧?”宇文晟依旧微笑相对。
就像戴着一张虚伪至极的假面具,大婶不知为何,盯着这张脸时,心底一阵发毛。
“谁说我不知道,我与你仇深似海,总之……我数十声,你若不肯过来,我就杀了她!”
“一!”
“二!”
“三……”
郑曲尺视线从宇文晟的身上,移下,扫到地面上布满毛刺尖针的暗器,他看不见,如果真听那坏人的话,径直走过来,那岂不——
郑曲尺终于明白之前那人在地上撒暗器的目的了,她心头一慌,刚要开口提醒柳风眠,却被眼急手快的大婶一把捂紧嘴巴。
“呜呜!”
大婶皱起眉头,企图让她闭嘴:“你不想知道你在你夫君的心目中有多重要吗?只要他肯吃些苦头,你就能够得偿所愿了。”
这两人一瞧就是新婚稚嫩的模样,她不信,这小黑姑娘会不在意这些事情。
郑曲尺使劲摇头:不想!
大婶讶异,又继续放大招:“你不想知道,他拿眼纱遮住眼睛,是真的患有眼疾,还是欺骗你的同情心?我告诉你,这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守本份、居家安稳的夫婿,他对你,绝对隐藏着自己最阴暗、最不可告人的一面。”
这小黑姑娘是没瞧见,刚才对方那一对招子落在她身上的感受,她绝对不会误判,那是一种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的眼神。
郑曲尺拿眼睛瞪她,继续使劲摇头:不想!不想!
好像看懂了郑曲尺眼中表达的意思,大婶倒吸口气,看她就跟看那个不争气的恋爱脑一样,头顶都快被她给气冒烟了。
还真是油盐不进,蠢蠢的傻扭一个!
“你当真不想看一看,你眼中的那个人,在你面前毫无保留、露出他最真实的一面?”
郑曲尺要不是顾忌脖子上这把锋利的匕首,真想回头给她一捶子。
想什么想,她以为她是谁啊?
即使自己想,也绝对不会通过这种方式。
他们这些是什么人?
他们以为他们疑似掌握着柳风眠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就能够给她洗脑叫她乖乖配合他们,言听计从,然后一块儿来算计柳风眠吗?
我呸。
她脑子绝对清晰明白。
她跟他之间的确存在有不少问题,但那全都只能算是内部矛盾。
可他们是她的谁啊?
敌人——
见她当真一副油盐不进的死倔模样,气得大婶牙痒痒,都想给她点真刀实枪的教训吓唬她一下,但余光瞥到魁首那冰冷警告的眼神,她一哆嗦,只能强忍着将气给憋回去。
不,憋不回去了,她要将气全撒在那个得罪了魁首的男人身上。
大婶子一只手捂紧郑曲尺的嘴,一只手握着匕首比划在她的喉骨处:“六!你若不肯过来,就等着给你的妻子收尸吧!”
宇文晟有九成把握她不会真的动手杀郑曲尺,但如果是为了泄愤伤害呢?
他不敢保证。
眼纱下的双眸,对上郑曲尺望过来的眼睛,她神色迫切地对着他拼命摇头,哪怕知道他“看不见”,也想试图通过大动作来叫他感应到她的反对。
“曲尺,别动,乖乖地等在那里。”
温柔又坚定的声音,让郑曲尺怔然,她颈间一股温热稠液流了出来,这是她刚才挣扎扭动时,不经意被锐器划伤出的一道口子。
当看到那柄刀就这样明晃晃搁在郑曲尺的颈边,那从口子处流下的鲜血,竟叫宇文晟脑子的嗜血情绪涌了上来。
他心跳加速,杀意在血脉之中快速流蹿翻腾,血气一下盈猩双眸,呼吸亦逐渐急促起来。
一只苍白、青筋虬起的手掌捂在面上,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控,不要露出属于宇文晟的那副癫狂失智的杀戮模样。
……不能吓到她。
忍着。
一定要忍着。
“好。”
他迈出了一步。
又一步。
他能不知道前面究竟有些什么吗?
嘴角溢出的笑意扭曲扩大,绯红的唇如沾血,冷酷变态。
又一步,脚如期踩在了暗器上面,但他依旧在笑,那痛意转化为另一种快意。
在脚步不停,每步如度的尺寸,十几步之后,鲜血就从脚底渗出,红色脚印一个接一接印在地面。
他没停,哪怕鲜血淋漓,哪怕一路走来,血已经连成长长一串脚印,他还是坚定不移,朝着郑曲尺走来。
黎师怔忡地看着,没想到他竟然不避不躲,而是直接踩着“地针”走了过去。
“地针”虽然散布的范围很大,但却不密集,如果是正常人能够看得见,就可以很轻巧地避开暗器所在位置,挑选安全的空地行走。
可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像一个盲人一样,每一步都没有避让……
当郑曲尺看到那长长一串的血脚印,眼眶酸涩泛红,眼睛睁得大大的。
估计他的每一步都是被暗器扎穿了鞋底,穿透进了肉中再被拔出来,周而复始的折磨,那该有多痛啊!
郑曲尺狠狠一口咬在大婶捂嘴的手心肉,在她猝不及防痛得撤离之时,大声哽咽朝柳风眠喊道。
“风眠,停下来,你别走了!”
她怒不可遏,转过头,由于身高的缘故,她脑袋就朝着大婶的鼻子处撞去,趁她头晕喷鼻血之际,朝着柳风眠奔跑而去。
郑曲尺的那股子狼崽子的狠意实实吓到了大婶,她捂着流血的鼻子迟疑了一下,却让她跑掉了。
该死的!
宇文晟没想到郑曲尺竟不顾自身危险,不等他去救,就先一步自救成功了。
她飞奔而来,宇文晟怕她被暗器伤到,就加快速度飞奔迎向她,最终将她小小的身子揽进了怀中。
“不是叫你别跑了吗?”
“反正都伤了,也便不在乎再多几下,倒是你,这么跑过来,不怕疼吗?”
“疼什么疼……”她将脑袋埋进他怀里,闷声闷声道:“疼的是你啊,你还抱我,是嫌自己伤得不够……”
说未说完,人已经被宇文晟点穴晕了过去。
因为他怕再让她说下去,他估计自己方才腾升而起的怒意跟杀意,会被软泡成一滩春水,只想这么一直抱着她什么都不做了。
“想逃?”
婶子听到身后一声含笑幽冷的嗓音,头皮发炸,顿时条件攥紧匕首反射性一挥臂。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骨却半空中被钳制,又被人生生捏碎,那剧烈的痛意叫她血色霎时尽褪,全身打起摆子。
但她却硬气没有吭声,而是用隐含恐惧跟心惊的眼神瞪着宇文晟。
“你……究竟是谁?”
“你配知道吗?”
宇文晟一手揽着软摊在他怀中的郑曲尺,另一只势如潮鸣电掣,扭断了她的脖子。
大婶滑倒在地上,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咽气了。
宇文晟双臂抱起郑曲尺,越过地上那具尸体,脚底的血仍旧不断渗出,但若叫别人来看,任谁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疼痛的情绪。
他朝着黎师的方向走去,周围某些潜伏人流开始了蠢蠢欲动,紧张气氛一触即发,然而黎师却轻摇了一下穗铃,止住了一切变动。
站在黎师的面前,宇文晟好脾气地询问着:“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黎师没看他,而是盯着依靠在他怀中昏迷的郑曲尺:“什么安排?”
“无论你承不承认……”宇文晟温和浅笑,但与之相反的却是那繁美近乎荒艳的暴戾杀意:“结果其实都一样。”
他既然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宇文晟自然就不能留他了。
黎师直面感知他这股针对而来的涛天邪恶气息,抬眸相视之际,也不禁背后沁出一层冷汗。
宇文晟打算动手,看能不能借他引诱出更多“虫子”时,却不知打哪来的一颗流弹击中了郑曲尺的脚底板。
顿时,一股强烈的酸痛感叫昏迷中的她意识转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就莫名其妙看到自己被夹在柳风眠跟黎师的中间。
郑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