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郑曲尺也习以为常了,却不想,邺国堂堂一国王后,全国妇女表率,竟也悖言乱辞,妄言妄语。
“宇文郑氏,你若不愿意辅佐世子殿下参加六国兵试,本宫亦不会强迫,只是你身为一国上将军的妻子,却没有半分他的战意与为国效力的勇气,你若想偷得浮生半日闲,那也便随你,可你必须要将四象军的军权交出来,他们是属于邺国的,你这也算是为国奉献了。”
郑曲尺听完薄姬的话之后,嗤笑一声,她这不就是纯纯的道德绑架吗?还逼迫她从中二选一?
她理所当然继承亡夫留给她安身立命的“遗产”,可到这继王后的嘴里便成了光占坑不拉屎之辈,这继王后倒是会做人,尽慷别人之慨,行她霸占之实。
一位内阁大臣李大人站出来,他倚老卖老道:“宇文郑氏,老夫与你夫君多年同僚,也是瞧着他长大的,你今晚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前表个态吧,六国试兵非同小可,你若觉得不堪重任,趁早请辞,交出军权。”
有人暗暗打量蔚、王两人的脸色,打着圆场:“宇文夫人,你还是交出兵权,回老家再结良缘安渡晚年吧,这战场上的事情哪是你一介妇人能懂的,你若喜欢木艺,去雕雕鸟兽、修修桌椅,这种生活岂不更轻松自在?”
这些属于薄姬的党羽,硬的来不了,便软着开始架火、拱火,对着郑曲尺施加压力。
总得来说,他们就仗着一条通用的理,不在其职不谋其事,若谋其事便必行其职。
她想顺利“继承”四象军,那她便拿出一些本事来,让众人心服口服。
她若并不打算为国效力,那么一介普通妇孺握有重兵在手,便是私人武装,不仅会惹人非议,于邺国而言更有叛乱谋逆的嫌疑。
中立的官员们则也不知道该如何发声了。
他们也不赞同宇文郑氏接下六国试兵的副官一职,叫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上战场,这不就是一场胡闹吗?
她懂什么?
哦,就因为懂摆弄些木头玩意儿,她是造辆大车、还是修建一间房屋来给敌人践踏摧毁?
其实只要宇文郑氏当场拒绝,这事也就算了结了,料想有王、蔚、柳三家在,邺后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可若她没有理由直接拒绝,那便站不住脚,接下来恐怕她将会被各种风言风语所包围。
所有人都在等着郑曲尺的决定,包括王泽邦、蔚垚一干人等,只不过有些人在恶意推波助澜看她煎熬,有人心思晦深,不知其想法,有人观她平庸无能,望她能聪明些直接拒绝,亦有人盼她顺其心意,战死沙场。
而王泽邦跟蔚垚,他们并不愿其成为政治博弈工具,但又深知处于这潭漩涡,越想躲避反倒会被其作用力拽得更加深。
郑曲尺还是
当时她以为元星洲说的是这些人城府很深、阴人于无形之中,像她这种初入朝堂的菜鸟,肯定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下。
可是到现在她才彻底明白,元星洲说的是邺国的根基便是从这些人身上开始烂掉的,他们势利、趋吉避凶、甚至助纣为虐、卖国卖民……
在他们的眼里,已经没有国家大义,没有百姓福祉,没有经济发展,没有国防与振兴,只有苟延残喘与跪地求饶。
看着邺王还有他们,邺国如果整个上层阶级统治者全都是如此腐化不堪,没有人会认为这个国家会有希望的。
元星洲见她面对着众人的压力,那一双温软清澈的眸子,此时却眼神平静、毫无波澜,但若能往其深入探究,却能发现那里面有着一簇生在荆棘当中倔强不灭的火苗。
凝注片刻,元星洲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起来。
看来,她是有决定了。
果然,郑曲尺在深吸一口气之后,肺部如同灌注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而她将这股力量又化为语言说了出来:“为国效力,郑曲尺义不容辞。”
没有任何复杂的语言,没有任何繁琐漂亮的理由,更没有任何迟疑狡辩的推搪,她眼前虽然呈现出许多条“道路”的选择,但她的眼睛始终只注视着她要归去的那一条。
夜宴原本喧嚣的一切,终于慢慢地沉淀成了另一种凝重的、震怔的、难以言状的气氛。
这话与之前大世子的说法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个当仁不让。
一个义不容辞。
然而,还是不一样的。
不少人都意外她会答应下来,包括薄姬,郑曲尺因有王、蔚、柳他们撑腰,哪怕当场拒绝了,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甚至她可以持续先前傲怼邺后的样子,料想也没有谁能真的将她怎么样。
但面对众方的软硬胁迫,明抢暗夺,她却没有去选择相对轻松的任何一种应对,却一口答应了其中最为艰险、最为麻烦的事。
元楚华失神地盯着郑曲尺,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又看向蔚垚,眉头紧锁,心底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这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感慨、无奈、欣慰……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可既然早就猜到了,那他又为什么又不阻止她呢?
“好啊,宇文夫人果然好胆识啊,当真是帼国不让须眉,哈哈哈哈……”沐金大笑出声,就好像特别满意这个结果,他已经在夜宴上看足了戏,也满足了胃,站起身来:“郑曲尺,咱们六国试兵场上见吧。”
沐金一路狂意欢快大笑着离开了。
侯飞擎这时也离席,走到郑曲尺身边时,他们俩身高竟也差不多,他白眉之下,连眼球都是浅淡的银灰色:“我听过你,郑曲尺,幸会了。”
“你在哪里听过我?”郑曲尺问道。
侯飞擎却无意多说些什么:“郑曲尺,我很期待与你一战。”
郑曲尺听得出来,跟沐金那嘲讽的语气不同,这侯飞擎竟是认真的……认真的拿她当对手?!
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样一位成名已久的战将,竟对她这么一个外行人有期待。
继沐金跟侯飞擎都离席走后,沈堂中也没兴致再继续赴宴了,他刻意走近郑曲尺,在与她错身而过,含笑的眼神徒然一变,凶狠尽现,他低嗓传音道:“郑曲尺,老子这次没机会玩残你的夫君,那么你就注定成为你夫君的替代品。”
郑曲尺猛地转过脸,眸光瞬间犀利下来。
但没等她出手,在她身边的元星洲已经先一步一掌按在了沈堂中的肩膀上。
沈堂中眉眼一冷,抬眼看去。
元星洲那深色的瞳孔如同黑夜般宁静与神秘,里面透出的光让人捉摸不透,静静地打量着他时,那黑洞洞的内里,仿佛有着阴森鬼怪在尖厉嘶叫,毛骨悚然。
“沈将军且慢步,听闻沈将军在宏胜国十分喜欢寻人比武,想必武功定然一流吧,难得你来一趟邺国,本殿下便想与你切磋一下,一尽地主之谊。”
沈堂中嗓子眼倏然一紧,他十分诧异,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受到一阵袭来的掌风刚猛异常,在急急避开之后,还来不及喊停,对方就不断攻上来。
他的掌法十分古怪,扫来之时软绵无力,看似寻常易避,但一触及到周身附近,便异常阴冷厚重,如同挟裹着一层又冷又寒的雪暴。
沈堂中不擅拳脚,亦无称手的武器,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你攻我躲,你避我追,以拳脚相加,斗了好几个来回。
“世子殿下,这是宫中宴会,不是斗角场上,适可而止!”薄姬喝声制止。
在相持不下后,双双同时收手。
沈堂中甩了甩麻痹的手腕,气音道:“世子殿下倒是深藏不露啊。”
元星洲这边气不喘心不跳,冷厌的眸光淡淡:“不比沈将军厉害。”
沈堂中冷哼一声,薄姬赶紧上前欲张口时,却见他拂袖一转,便走出了十几步,将夜宴众人甩在身后,然而他刚到殿门口之处,却忽然脚下一拐,那般熊壮威武之人,竟如同三岁孩童那般扑倒在地上,久久没有站起来。
在前方不远的侯飞擎看了一眼,眼底掠过一道暗光,但很快他便当作没瞧见,转身继续走着。
而沈金也看到了,他脸上闪过意外,但这三人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哪怕沈堂中死了,他估计都不会担忧紧张,相反,对沈堂中当众摔倒,丢了这么大一个丑,他还“好心”地提醒道:“沈将军,这邺宫的路滑,你可要小心些啊,呵哈哈哈……”
薄姬瞠眸惊呼,由大宫女搀扶着快步冲赶上去:“沈将军!”
其它大臣也都惊惶不已,生怕沈堂中是在夜宴中了暗算或中了毒,这责任他们可谁都担当不起。
郑曲尺也一头雾水,她跟蔚垚、王泽邦他们对视一眼,最后她又若有所感地仰头看向旁边的元星洲,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元星洲看着前方,只见薄姬领着人上前查看,大臣们正打算将沈堂中搀扶起来时,却被沈堂中咬牙一把甩开,他撑着地,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满头是汗地站起来:“本将军无事,都滚开!”
众人都被他凶神恶煞的吼声给吓了一跳,不由得散了开来。
他终于站直了身,但走起路来却一瘸一拐,痛苦万分,临走之前,转头狠狠地瞪了元星洲一眼,那眼神之中全是冷嗖嗖的愤怒之意,今日他叫自己丢了这么大的人,这个仇,他沈知堂记住了!
咱们就后、会、有、期吧!
“你到底做了什么?”郑曲尺通过沈知堂最后那个眼神,就已经肯定是元星洲动的手,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是怎么将沈知堂给弄残了的呢?
元星洲缓缓收回视线,迎上郑曲尺好奇晶亮的眸子,心中暗暗赞叹道,果然,这双眸子还是这般明亮欢快的色泽更适合。
他苍白的面容浮出两抹嫣红的色泽,如同与她讲秘密一般,轻轻道:“我令他周身四十六块骨头一并错位了,每当他一步,错骨的位置就会因为位置的扭折,迎来磨骨之痛,他想要恢复如常,只能将这些骨头再一根根地重新接回去,而这个过程中不哑于断骨之痛周而复始。”
郑曲尺听得又麻又惊,太狠了,但同时,怎么也特别痛快呢!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家黑,跟这些变态病娇的人接触近了,她现在的道德水平也没有原来那么高了。
她佩服地看着他,嘴角咧起来,默默地喊了一声——666。
早就说过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嘛。
她嘴角的笑容一顿,眼中飞快地闪过些许情绪,但转瞬即逝了。
“元星洲,你究竟对沈将军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闯下何等大祸?”薄姬转过身来怒不可遏道。
元星洲面对众目怒视,从容应对:“大祸?你是说,得罪了沈堂中,他们宏胜国可能会兵犯邺国?那你们不必担心了,本殿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不是可能,而是绝对,还就在这一次六国试兵之后。”
薄姬却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没有惊讶更没有恐怕,仿佛她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事情。
这时郑曲尺又替他补了一句:“你们凭什么说沈堂中的事是世子殿下做的?你们有证据吗?”
证据?
自然是没有的。
方才两个打斗,点到为止,既没有哪被打中,更没有吐血伤筋动骨,接理来说,沈堂中不该这样,可事实却是,沈堂中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比武过后,人便四肢失调,还摔倒在地。
她瞥向郑曲尺与元星洲两人,红唇如血染,字字带着锋利之刃:“那此事便暂且不论,但倘若世子与宇文夫人既已都答应了六国试兵,那么三日之后,春蒐猎场,本宫便与满朝文武,恭候两位最终旗开得胜了。”
你们两个就且现在狂吧,笑吧,等到了六国试兵时,本宫定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吾儿有此雄心壮志,那为父定然是会支持你的。”
突然一声暗哑嘶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同时伴随着“咿呀咿呀”的沉压木头声响,只见十几个壮汉共抬了一台特别定制的大竹轿,这轿子四周用一层半透的黑纱覆盖,上面躺着如同肉泥一般滩着的邺王。
竟是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