欻——
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抵于左尚方的颈间,顺着剑身看过去,正正好对上一双眼正似琉璃般寒凝眸子。
“你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依旧可以毫发无伤地从这里走出去?”
南桂两眼瞪大,被迫仰起脖子,感受到了皮肤处传来的冰冷杀意,只觉手脚发麻,颤颤巍巍道:“我、我乃朝廷大臣,你、你不敢的……”
郑曲尺朝他咧出两颗恶魔般的尖牙:“你以为我是谁的夫人啊,我有什么不敢的?”
谁的夫人?
她不就是宇文晟的夫人,邺国唯一的上将军,那个在朝中横行霸道、曾权倾一时的人……南桂冷不丁想到了宇文晟,便有一种打心底蹿上的恐怖之意,哪怕风声四起谣称人死了,但他的余威仍能震吓胆怯之人。
南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张口喊人,但又担心激怒了她,当真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最终,他不得不屈服于她的威胁,立即求饶道:“对、对不起,将军夫人,是我胡说八道,请你饶我一命吧。”
旁边的北堂牧面上一喜,但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了,他故作着急道:“将军夫人啊,你千万别冲动啊,咱们左尚方虽然怠忽职守,没有办好要职之事,可你也不能擅用私刑啊,求你饶了他一命吧。”
郑曲尺听他喊得这么大声,很容易将库房外的守卫招了过来,便横过一眼:“闭嘴。”
北堂牧当即顺理成章地噤声,期间还对南桂报以一眼歉意与爱莫能助的无奈。
南桂这时候也看出来了,这宇文晟娶的新妇也不是一个什么正常妇人,她说不定跟他那夫君正因为残暴的性情相似,一言不合就杀人,这才“志趣相投”结为了夫妇。
他自然不想死,只能识时务“噗通”一声,便滑跪在了地上。
“将军夫人,是南桂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你,这事我错了,我给你赔罪。”
郑曲尺活这么大,算是
“南桂,你是害怕你玩忽职守的事情被世子殿下知晓对吗?”她拿着锈铁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脸一僵,吱吱唔唔,半晌没有吭声。
这话他不知道该怎么答,答是,便是承认自己的“罪行”了,可若答不是,那就是对着将军夫人当面撒谎,亦是死鸭子嘴硬。
“南桂,加上你之前意图冒犯我的事情一起报给殿下,你的罪名那可就大了,说不准不仅你一个人,连你们家人都会一并被牵连。”郑曲尺慢悠悠道。
南桂被吓得冷汗涔涔,不知道该怎么办:“将军夫人,卑职并非有意……”
郑曲尺并不想听他的狡辩之词,她打断了他:“不过,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我要你能够在六国试兵前,给我在库房内整理出一批邺国目前最为精良的兵器,再好好地给我打磨保养好,绝不能是次等品,在我要的时候交予我手上,知道吗?”
一听是这个条件,南桂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夫、夫人,这不是卑职不答应,可是这没有圣令,卑职亦不敢私自挪动库房的军器储备,这事若被查出,罪同叛逆啊。”
“放心,我自会走合法合规的道来批军器,你只需将我的要求配备好即可。”
听她这么一说,南桂立即点头:“好、好,这件事情卑职绝对给将军夫人办到。”
郑曲尺收回了剑,心底担心继王后会从中作梗,便意味深长道:“南桂,你最好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外面,风向变了,别再愚昧的看不清楚局势,与贼为伍。”
南桂一震,伏低的身躯细微地颤抖着,良久,他道:“卑职,谨记。”
郑曲尺眼见敲打得差不多了,她又道:“另外,我需要你们在三日之内打造出一批定制的枪,此事不容懈怠,你们要全力替我办到。”
“枪?”南桂与北堂牧一愣。
北堂牧想到她之前提过的南宏国长枪,心中一紧,她要制造的长枪会不会难度很大啊,如果真要对标南宏国的标准,只怕三日时间是远远不够的。
“对,枪。”郑曲尺颔首。
北堂牧有些忐忑先问了一句:“是什么枪?”
郑曲尺道:“标枪。”
南桂与北堂牧对看了一眼,很显然他们谁都没有听说过这种“标枪”,然后摇了摇头:“我们并没有听说过此枪,不若将军夫人描述一下,我们再根据你的要求设计,不过三日太难了……”
郑曲尺瞥了他们一眼:“不必你们费心了,我早已经将标枪设计出来了,你们只需要负责批量生产,能生产多少就生产多少,量大即可。”
“这,我们自当尽力……”南桂点头哈腰道。
她从斜挎包内掏出设计稿:“这是标枪的图谱手稿,我要求你们按照我所绘样的标准,一点折扣不打地将它打造出来。”
南桂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接过一看,北堂牧也凑过来看,他发现这个“标枪”并不是他以为的那般复杂难造。
这个“标枪”并非时下的长枪,虽然也占了一个枪字,它是一种中间粗,两头细的枪型,这种样式的“枪”他们前所未见。
根据设计手稿的细节上来看,标枪包括标枪头部和枪杆,头部是呈长滴状的,十分细长尖锐,它们都是套在枪身上的,枪身的用材也有标明,用硬木、竹竿亦行,这些材料也是简单易寻的类型。
总体而言,这个所谓的“标枪”按照上面所标注的尺寸大小来制造,不做任何的装饰与复杂工艺,依他们军器监目前的现成器材改造一番,三日之期倒也能出批大货。
南桂不由得古怪地问道:“夫人,这是何人所绘?图样倒是别出心裁,异常简洁漂亮,叫人眼前一亮,就是这个设计古怪异常,像是咱们以前使用的投枪,但却又不一样,如此细长尖锐,这样设计会比其它枪茅更好用吗?”
淘汰过的东西又被改造一下用回来,这算是进步还是落后?
“不会。”
郑曲尺直接回答。
南桂与北堂牧:“……”那这么废物的东西加紧赶工制造出来做什么?
“因为它造价低廉、使用简单、火力密集,总之这个东西我自有大用处,你们不必关心它的用途,只需要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就行了。”郑曲尺懒得跟他们解释太多。
见将军夫人开始不耐烦了,担心自己再问下去会触碰到军事机密,南桂赶紧改口道:“好好,卑职这就立马去安排。”
郑曲尺一掌扣住准备溜之大吉的南桂,在他惊疑不安回头之际,她朝他和善一笑道:“本夫人担心你们人手不够,所以我会派一支玄甲军前来支援你们。”
支援?
你敢说这不是变相的监督吗?
“不、不必了吧。”南桂作垂死挣扎相。
她话刚一说完,当即四条身影倏地一下落地,他们如同危诡的强大凶兽守围在了郑曲尺的身后,气势煞悍。
南桂一惊,吓得连连后退,连北堂牧也惊住了。
“他、他们是……”
“我的人。”郑曲尺挑眉。
真当她傻啊,单刀赴会?
南桂刚停下的冷汗,又开始冒了,后怕不已。
刚才他究竟是长了多大一颗狗胆,竟敢跟手上拥有四象军的将军夫人对着干,还想叫人来抓她,大言不惭来威吓她……
难怪她会说,哪怕杀了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敢情人家依仗的从来不是世子殿下的势,她自己就是邺国权势最高的那一拨人。
反倒是他们这些蝇营狗苟的人瞧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险些狗胆包天,冲撞了贵人。
“什么不必了?”郑曲尺好似不解地反问一句。
南桂头皮一炸,当即屁都不敢放一个了:“没、没有,南桂多谢将军夫人的体贴,那南桂便却之不恭了。”
见一向狡诈小人无耻的左尚方,如今被将军夫人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北堂牧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是失落锄奸的计策没成功,还是该感叹他一向狂妄自大的南桂也有今天啊。
但以后他估计想再中饱私囊、阳奉阴违也还得得掂量掂量了。
郑曲尺离开时,是北堂牧来送的。
她知道他这是有话想与她说。
出了军器监的大门,他们走到墙角位置,北堂牧一咬牙,便撩起下摆,跪在了郑曲尺面前:“将军夫人……”
“说吧。”郑曲尺俯视着他。
他压低头,紧了紧拳头:“将军夫人如此聪明,肯定早就看穿了卑职的心思吧。”
“你也很聪明,借力打力,你与他可是有什么仇怨?”她轻嘲道。
“非也,私仇并无,有,也是公怨吧,想必将军夫人也看到了,南桂根本没资格当军器监的左尚方,不过就是因为他家世不错,才谋了这个职位,这些年以来他领着朝廷的俸禄,却从不干正事,还为了能够将每年的拨款贪污一截,做下不少龌龊之事,这事在军器监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听完这话之后,郑曲尺才明白这北堂牧是打算借她之手来整顿如今混乱不堪的军器监。
这人虽然心思不纯,但一切的出发点倒是正义向上,郑曲尺也不打算再怪罪于他。
伸手将人拉起,郑曲尺道:“北堂牧,这些事情我会让殿下一一查明,假如你所言具为真实,那他南桂现今这个位置自然也做不久了,然而不是现在……六国兵试在即,军器监必须要运作正常,你可以替我好好的监视着他,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便即刻来汇报于我,只要你将此事办得好,那你利用我的这事便也算揭过了。”
北堂牧大喜过望:“多谢将军夫人,卑职会为将军夫人监视好南桂接下来的一举一动,绝不会让他坏事。”
“北堂牧,你可知这南桂与继王后之间可有私下联络?”
“这……卑职并不清楚,但听闻南桂是得了朝中重臣举荐,这才当上了军器监的左尚方,而这位重臣姓戚。”
郑曲尺将他的话暗记于心,打算将搜刮来的消息转告给元星洲,相信就凭他这世子宫斗的天赋,肯定处理得比她更好。
等北堂牧走后,郑曲尺一看没了外人在,一下就松驰下撑起的将军夫人气势,她小脸鳖成一团包子样子,跟蓝月抱怨道:“你看,这一个个的小心思简直防不胜防,没一个单纯的人,当将军夫人太累了,我还是想去当工匠锯木头。”
武亮、空吏跟四喜他们像壁画一样站在后方,只安静的注目着将军夫人这边,而蓝月向来得将军夫人亲近,再加上两人同为女性,自然也更聊得来。
平日郑曲尺压力大想找人倾述,一般都是蓝月上。
蓝月听了夫人的话后,不由得觉得好笑:“夫人近来的确辛苦了,倘若将军还在的话……”
蓝月话到一半,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眉头紧蹙,抱歉地看向夫人。
郑曲尺一怔,然后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他如果还在的话,我肯定现在还在福县好好的当我的小工匠,努力想办法赚大钱……”还有跟他谈和离这事。
可现在呢,她的人生轨迹好像完全乱了,她不仅没有跟宇文晟和离,还将“将军夫人”这个名头几乎焊在了身上,从无人知晓,到如今声名远播。
她感叹了一声:“人生的际遇当真是神奇啊。”
“夫人未来一定会鸿运通天,贵不可言。”蓝月一脸认真道。
郑曲尺倒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当蓝月是想安慰她,她道:“未来啊……谁知道呢。”
就邺国现在这种国之将亡的难艰险境,她这个将军夫人都不知道还能够当多久呢,她与邺国的未来就像迷途,她究竟最终还会被推向何处,她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姐,二姐——”
一声兴高采烈的呼喊在旁边响起,正在凝思的郑曲尺一下回过神来,她转过头,却惊讶的看到了桑幺妹,她正站在一条街巷内朝她挥舞着小手,想引起自己的注意力。
“幺妹?”
看到妹妹,郑曲尺自然是开心的,然而她嘴角的笑意还没有弯起,下一秒却滞在了嘴角。
因为她看到了陪在桑幺妹身边的那个男人,并不是桑大哥。
而是一个她许久不见的“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