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黄金台(一)

碍于有事相求,郑曲尺客气地笑了笑,并没有落他面子,只说明了来意:“是这样的,先前托柳兄的那一件事情……”

柳风眠顾盼的杏眼一撩,抿笑开一抹春风:“哦哦,弟妹有求,兄长我必然会全力以赴,其实人呢我已经找到了,本想托蔚垚他们进宫给弟妹捎带句消息,但没想到还劳你亲自跑这一趟。”

郑曲尺一愣,但在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之后,眸仁“唰”一下便明亮了起来。

“人找到了,当真?”

对于她着急想确认的神色,柳风眠倒也没忙着一番解释:“此事咱们慢慢再讲,这大门口站着惹眼,弟妹不如先随我来入府。”

郑曲尺自然没有拒绝,她拉着幺妹的手一顿,然后弯下弯对幺妹温柔道:“幺妹,喊人,这位是柳哥哥。”

幺妹十分听话,她对柳风眠笑着道:“柳哥哥。”

柳风眠并非没有看见桑幺妹,也不是刻意忽略她,只是郑曲尺突然跑到柳府,身边又带着这么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看起来好像还有些问题,她既然没有主动提及旁人,他若贸然询问了,倒是徒惹尴尬与不自在。

但既然郑曲尺如今自觉无碍介绍一番,他便也是一脸热情真诚道:“小妹妹好啊,这么可人乖巧的妹妹是哪一家的呢?”

桑幺妹没怎么听懂,她眨着一双大眼,偏着脑袋直愣愣地盯着柳风眠,那直白坦然的眼神与郑曲尺十分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那久久不转动的眼眸,痴呆懵傻。

柳风眠一下就看明白了,这小女孩有弱症,估计智力不行。

“她是我的小妹,我还有一位大哥。”郑曲尺说完,随后又解释了一句:“这次寻找高人解蛊,便是为了她。”

柳风眠倏然看向郑曲尺,斯文俊雅的面庞略微怔然,她忽然之间这般坦然相告、不加掩饰,想必一来是因为感激他的帮忙,二来也是不想他以异样的眼光来看待她的妹妹吧。

这将军夫人倒是护短的紧啊。

柳风眠朝着桑幺妹友善地笑道:“弟妹的妹妹,便是我柳某的妹妹,以后妹妹没事尽管来找柳哥哥玩,柳哥哥会玩的东西可多了。”

一听到“玩”这个字,桑幺妹倒是一下就懂了。

“玩,好,玩,幺妹喜欢跟柳哥哥玩。”她欢喜道。

郑曲尺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鼻尖:“遇到能陪你玩的人,这么一会儿就将二姐抛弃了?那二姐走了?”

桑幺妹听完郑曲尺逗趣的话,一下脸色就变了,她的小手紧紧地攥着郑曲尺,紧张道:“没、没有,幺妹最喜欢二姐了,幺妹不玩了,二姐别丢下幺妹。”

郑曲尺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知道幺妹刚才肯定是被吓到了,只是她脑子钝便反应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害怕、在不安。

“幺妹,二姐不会丢下你的,永远都不会。”

说着,她伸臂将人抱起靠在肩上。

她力气大,哪怕幺妹已经不是幼童了,但她抱着仍旧游刃有余,一点不显吃力。

柳风眠眼见这对姐妹情深,也明白了郑曲尺对她这个妹妹有多看重,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这个将军夫人是怎么回事?明明看起来娇娇弱弱,怎么就能单臂抱起一个几十斤重的孩童?看她一脸轻松走动的样子,他觉得他可能力气都没有她大。

郑曲尺抱着幺妹一路跟着柳风眠进入柳府,幺妹的脚没有问题,之前她不能动,郑曲尺便让蓝月四喜给她检查过,只是被人点了麻穴,暂时血液不通才不能动弹。

后来她让幺妹慢慢挪动着脚,小步小步开始走起来,她便能够活动自如了。

但这一路走来,她体弱又中了蛊毒,郑曲尺感觉她筋骨血液已经活动开了,便不想她过累,于是将人抱着走。

路上,柳风眠余光一直朝着郑曲尺身上瞄,言语也不敢跟之前那样随意轻佻了,他主要是担心将人惹恼了,她一拳就能叫他爬。

“弟妹,其实那位高人寻常不露面,得咱们亲自走一趟去见。”

弟妹这个称呼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郑曲尺便想询问细致一些:“这位高人是什么人?”

谈起这位高人,柳风眠微微眯眸,似在回忆与其见面的场景:“他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为兄可是找了好多地方,见了许多有名的医者,但却没有一位能懂得解蛊,甚至许多听都没听说过,但这位高人他却说,他可以替我们解难。”

“他是盛京的大夫?”

“具体不太清楚,但他应当不是邺国人。”

就从柳风眠的描述中听起来,不太靠谱啊,再加上郑曲尺向来不太相信赤脚游医,她问:“柳大哥觉得此人可信吗?”

关于这一点,柳风眠却莫名有相信,他肯定道:“应该可信吧,你是不知道他在黄金台上那一呼百应的架势,群众膜拜,为兄瞧了都觉得他肯定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再者若他不懂装懂,人图什么啊?总之咱们先去试一试亦无妨吧。”

“黄金台是什么?”

初来乍到的郑曲尺,对于盛京的某些著名地理位置根本没听过。

柳风眠也知道她的情况,便与她详细讲解了一下:“黄金台就是咱们盛京传承上百年的招贤台,那里面囊括了京中各类所需招揽的人才,比如制茶,酿酒、酱、醋,吃穿住行,工具制造,建筑类,只要有本事,样样人才都可以进去摆擂与人较量,博取名次与喝彩。”

“医者倒是少数,倒也并非没有,可精湛高深的我却没碰着一个,直到这个高人一出现,很快就引发了很大反响,众人都对他特别客气,就是那种恨不得多长两条腿跑上前跟他攀上交情的样子……”

见柳风眠打算长篇大伦地描述高人种种,郑曲尺不得不打断他,提精要点:“那你是怎么跟他搭上话的?”

柳风眠转过头,见桑幺妹闭着眼睛趴在郑曲尺的肩头,好似睡着了,他便放低了声量:“这倒是喜鹊落上头,他估计听说我在黄金台找能解蛊的郎中,便特地辟了间厢房见了我。”

郑曲尺听完之后,只觉得好像不太对劲:“这么说,他是主动找上你的?”

“没错。”

“那他图什么啊?”

是啊,他图什么呢?

如柳风眠所言,对方应该早就功成名就了,根本不缺“赏识”与“人脉资源”,而明明有求之人乃柳风眠,他更不必主动降低格调相见,只需放出一个风声,自然柳风眠便会闻腥而驱。

可他却做出这般违背常理之事……

郑曲尺的问话,令柳风眠也沉默了,他的确也一直想不通对方这么做的意图,若说他是为了攀上柳家的关系,而主动投来橄榄枝,这也是一种可能性,然而柳风眠却没往这方面想,因为那人一看,就不像是攀龙附凤之人,因为他自己看起来就是龙凤之姿。

“所以,他现在还在黄金台?”

郑曲尺虽然明知道这其中有古怪,却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也许能救桑幺妹的希望。

她不知道幺妹还能坚持多久,继王后宫中的神木梦还没个确切,再说那物也只能压制蛊毒,并不能彻底驱除,最终的结果还是需要解蛊之人。

这题柳风眠会答,他点头:“没错,不过想见他一面咱们还得投帖。”

郑曲尺深吸一口气:“走。”

见她果断转身就朝柳府大门方向走去,柳风眠赶紧在后追上:“弟妹,你这是要去哪啊?”

“你说呢?”

她这句反问,显得柳风眠多少有些卖蠢,但柳风眠并不介意,他只是一脸哀怨道:“现在就去?弟妹来都来了,就不先坐下喝口茶,或者给柳大哥一个薄面一起用个膳?”

她板起脸就是一句:“没时间了,带路。”

身为一个男人,做事婆妈叽歪,着实不够大气。

柳风眠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拍了拍小心脏乱蹦的胸脯,他发现这个弟妹的性子属实与长相严重不符,长得可可爱爱白白嫩嫩,但有时候又莫名自带一股气势悍劲,她在宇文晟面前也是这样吗?

不能吧……

要是能……柳风眠顿时兴奋了,凶悍的弟妹好啊,他就喜欢这个以后可以替他出出冤枉气的弟妹了。

——

一开始郑曲尺以为黄金台听起来这么高大上,肯定修建在一个风景优美、植根于高度发展的文学艺术士壤之上,是与诗、词、绘画意境相结合,寄情深远,造景幽邃,建筑精雅秀美……好吧,总之她在脑中描绘得有多美好,真正见到之后才如当头捧喝。

她终于明白它之所以被叫作“黄金台”,是因为它很市侩。

黄金台是一个平面方形,直径约七、八十米,总高约二十米的高三层楼房,上二层为圆顶,层楼叠谢,建筑豪华,是一座极巨大复杂的建筑,就矗立在手工业盛行与商业发达街道的中间地界。

这址选得够热闹,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繁华居民街道与商肆,临街设店,居住小巷亦可直通此条大街,总之,这里不是什么高深文化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而是人烟气息十分充沛的闹市。

来到盛京之后,郑曲尺都还没有好好逛一下这个邺国最大都会,而这一次倒是柳风眠领她过来办要紧事,顺道领略了一下大城市的壮丽繁荣、商会云集的经济民生。

她一半心思在路途,一半心思仍旧在牵挂桑幺妹的病情与下落不明的桑大哥身上。

有蓝月这个擅长侦查的人出马,汇同盛京的同僚部下,郑曲尺相信只要桑大哥还在盛京,必然很快快就会有消息传来,但怕只怕……

站在这一橦大型复式叠楼门前,由于来往人流量较大,他们还得随时注意避让一下过往人群。

“这黄金台人人都能进吗?”郑曲尺看到了门前有四个膀大腰圆的壮硕守卫,看起来不像是可以随意进出的样子,至少进里面得讲究点什么规矩吧。

柳风眠拿出扇柄轻敲掌心:“这进大厅倒是没有什么限制,只要登记下姓名,属类行商还是工匠,是要招募还是‘千里马’后,便可以进去了,但进去二、三层楼却不行了,那都是需要打擂获胜者,或者匠级评定极高者才能够上的。”

郑曲尺听完表示明白了,她问:“那你那位高人,现在在哪里?”

柳风眠将头仰到最高:“

郑曲尺听了倒也不意外,柳风眠将人吹得神乎其神的,那对方在黄金台肯定不能是一般待遇。

“那我们要怎么上去?”

她也仰起头盯着最上层楼的关闭窗户。

“这有何难的,我现在就去报我的名号,我们肯定能上去。”

郑曲尺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请”

只见柳风眠取出熏香名帖,自信满满地右手摇着扇子便走了进去,但没过一会儿,一张白净素雅的帖子被扔了出来,连同帖子的主人一并被灰溜溜地扔了出来。

郑曲尺上前,捡起名帖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递还给眼睛垂落脚尖的柳风眠:“能上去了?”

柳风眠接过,赶紧塞进怀中好像在掩埋什么罪证似的:“……他们不认人。”

“是吗?”郑曲尺思索着。

柳风眠愤愤不平地抬起头:“真的,他们说了,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不会放行的,三楼是各行顶尖的人才能踏足,递拜访帖想蒙混上楼都不行!”

原来……他一开始就是打算蒙混过关啊。

郑曲尺当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既然耍心眼到达不了三楼,那就靠真本事吧。

“先进去吧。”

她抱着熟睡的幺妹踏步走进了黄金台,柳风眠瞪大了眼,在后面追撵道:“真不行啊弟妹,他们说了,上三层,得上二层,而上二层,得先打赢大厅内摆设的擂台,成为拔尖的擂主才行啊。”

“是吗?”郑曲尺淡然:“那便试一试。”

“试?怎么试?”他惶恐地反问。

话先说在前头啊,他虽然看起来学富五车、样样精通,实则他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这里面摆擂的哪样他都整不了。

郑曲尺看到在黄金台的大厅内,摆了好几个擂台,她一番巡视下来很快就找准了自己的专业擂台。

“柳大哥,能帮我先看着下幺妹吗?”

“可、可以,不过弟妹,你要做什么?”

郑曲尺将人放进柳风眠怀里,道:“打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