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她的选择只有一个,杀

昆仑山上怪石峥嵘,山间氤氲着凉湿的夜雾。

法天象地大阵的五色彩光映照天空,人道的金光流霞绕甸。

王枫升入半空之中,任由绚烂的五色彩光从自己体内穿过,一点点吸收自己的生命力。

希衡自然不愿意看到王枫自我牺牲,可她是布下法天象地大阵的人,她的一举一动、一思一念都和阵法息息相关。

她不能动,只能以眸光穿透重重流霞,落在玉昭霁脸上。

玉昭霁凝望希衡,他读懂了希衡眼中之意——她想让他插手,把王枫拽离法天象地阵法。

这一生,玉昭霁给希衡说了无数个“好”字。

凡她所要,凡他所能有,他都会尽力为她办到。

但这一次,玉昭霁没有再说好。

玉昭霁眼眸中涌动着森寒烈焰,等他和希衡对望时,眼中的烈焰又尽数消散,片片如春城飞花,满是缱绻。

但他仍然拒绝。

玉昭霁:“希衡,阵法无法再承受一次破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而再、再而三卷入更危险的境地,况且王枫刚才已经告诉了我,如果你真的出事,她只会生不如死。所以……”

“我不会插手,哪怕你恨我、怨我,我也不会再让你被此事连累更深。”

空中的希衡闻听此言,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玉昭霁不愿在此时拉王枫出来,无疑绝了希衡最后一条路。

玉昭霁眼中盛满心疼,但仍然不动如山,并没有一丝插手的迹象。

他可以承受希衡怨恨他的后果,却无法承受阵法出问题、希衡陨落的后果。

没了玉昭霁插手,此时希衡也被阵法绊住,所以,王枫的献祭非常成功。

王枫的修为没有希衡和乌月高,也就是说,法天象地阵法在吸收她的血脉、生命力时可以毫无阻碍,长驱直入。

人的生命是一种脆弱的东西,比纸还薄。

王枫也承受了法天象地大阵惊人的痛苦,她满身鲜血,却满面是笑。

她唇角的笑意灿烂地绽开,像是月光下发光的花朵,也像是七彩的长虹,王枫努力地、笑起来、再笑一点、再笑得更好看点。

她想在生命的尽头,留给师尊最美好的笑,而不是自己苍白灰败的面孔。

法天象地大阵可以选择献祭之物,比起难以啃动的希衡的人道金光,当然是王枫的生命力和乌月的血脉最为贴合。

于是,阵法开始排斥希衡。

充斥在希衡周围的风消失了,她本该慢慢坠落,却仍然稳稳飘荡在空中。

希衡锐利如剑的目光直射王枫,忽然抬起手,雪袖中长风飘荡,一道剑意忽然出现在她手中。

她足尖一点,如白虹贯日,就要飞往王枫的方向。

玉昭霁的目光一直没移开希衡过,见希衡此时用出剑意,脸色一变,猜到希衡恐怕是要直接用剑意劈开空间,把王枫传回十万大山去。

她……居然要冒这个险?剑意劈开空间时,稍有不慎,就会让法天象地大阵崩坏、然后无差别吸收阵中所有人的生命力。

玉昭霁心随念动,转瞬之间出现在希衡面前,焚寂魔刀一格,挡住希衡的剑意。

与此同时,空中也有天道清威!

天道的威力遍布昆仑山,天道……在过往一直操纵着巫妖和乌月,利用它们来毁坏修真界的灵脉,它好似是十足冷酷的机械、话本子里做尽恶事的魔头。

可是,现在天道的阴谋已经被彻底摧毁了,它不能答应乌月的交易要求,也就没了一个勉强能和希衡、玉昭霁匹敌的对手。

既然阴谋被摧毁,现在,天道就只需要这次大劫彻底过去。

毕竟,它的目的从来不是想看见世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所以,此时的天道担心希衡被师徒之情影响,破坏了献祭,它也担心凭借玉昭霁一个魔,不能完全阻止她,便想冒着风险自己加上玉昭霁一起出手。

焚寂魔刀和希衡的剑影狠狠撞在一起。

希衡:“让开。”

玉昭霁神色不变:“不让,希衡,你着相了,你此时并不清醒。”

如果是清醒的希衡,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但是,天下万物都有弱点,此时的王枫就是希衡的弱点。

这,也是希衡成神的最后一个劫,情劫,师徒之情也是情劫的一种。

她是否能渡过此劫,就看她自己是否能收手了。

玉昭霁了解希衡,此时不断用希衡所在意的东西来唤回她的理智。

玉昭霁一手持刀,一手指着法天象地大阵:“希衡,你是布下此阵的阵主,你的一举一动都和阵法息息相关,你的命、王枫的命乃至乌月的命都只有一条,也就是说献祭的机会只有一次,你想现在救回王枫,那么,献祭被破坏,全天下都会绵延战火。”

“你能看见天下如焦土,百姓如黔首吗?”

希衡不想,否则,她也不会牺牲自己的道了。

她的剑意光芒有一瞬减弱,但眉宇之间又如春山微蹙。

王枫……

王枫……

她身为师尊,为何不能自己替王枫挡下此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王枫叫了她这么多年的师尊,她本应为她遮蔽风雨,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自己布下的阵要了王枫的命?

希衡并没有收剑,但也并没有攻击。

玉昭霁和暗中窥伺的天道都长舒一口气,希衡果然是最适合成为神的修士,到了这种情劫的要紧关头,大多数渡劫修士早已疯魔,希衡能在转瞬之间活活压制自己的本能,已经实属不易。

可希衡还没有彻底放下剑意,她周身都汇聚着可怖的剑压。

而这么近的距离……哪怕是玉昭霁都没有把握能阻止希衡出剑。

她还差一丝最关键的东西,才能真正让她变得理智。

希衡一身雪衣已染上赤色鲜血,整个人如同血色修罗,偏偏她面庞如月,没有一丝杀意和疯意。

有时候,平静比疯狂更可怕。

玉昭霁已经做好哪怕再召出三尸,也要拦住希衡的准备。

就在这时,王枫的喊声传来:“师尊,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从小你就让我自己选择,你说让别人选择自己的人生,与傀儡无异,师尊现在也请尊重徒儿的选择。”

希衡冷声:“你会死。”

王枫道:“那如若是师尊,在死亡和苟活之间,难道会选苟活吗?我是师尊的弟子,我难道连这点风骨都没有?”

希衡仍然道:“我的弟子诛邪除恶,镇守平江堰多年,自然有风骨,但风骨不一定非要用死来证明,你年纪还太小了。”

王枫焦急:“师尊,我已经长大了,我在很多年前就长大了,师尊刚修炼就敢反抗希家,弃儒修剑,游历天下,我的年纪比师尊那时大多了,师尊……我的肩膀也已经宽阔起来,不能说遮风避雨,至少也能不惧雷霆。”

王枫目露祈求:“我不想,一辈子都是师尊庇护下的幼苗,我想成为和师尊并肩的树,哪怕是灵魂上的。”

“师尊曾经不也是这么要求我的吗?”

希衡面露动摇,她的剑意越来越淡。

她看向半空中的王枫,王枫满身是血,却努力朝她绽开一个笑容。

希衡一愣,然后,收了剑意。

她的理智彻底回归,现在的王枫还能笑,可一旦她替她选择人生,王枫将不再有这样的笑容。

届时,她救下来的不过是一具躯体,而非魂灵。

希衡轻声:“枫儿早就是树。”

王枫大大地笑了,重重点头。

希衡走出法天象地大阵,不再影响整个阵法,一恢复理智之后,她就比任何人都要像神。

玉昭霁眸色深沉看着她,一眼不错。

希衡对玉昭霁也充满了愧疚,她在和他交错的瞬间说:“我从未想过真正和你动手,并且,我也从未有过一丝怨。”

希衡的剑意和玉昭霁的焚寂魔刀撞在一起时,她都没有想过真要动手,她是想,如果能够越过玉昭霁就好了。

她更是不会因为玉昭霁没有拦下王枫而生怨,她很能理解玉昭霁的立场,也能理解玉昭霁此时的理智。

在她渡情劫时,玉昭霁需要绝对理智。

在玉昭霁渡情劫时,希衡需要绝对理智。

他们是彼此的依靠,可以完全托付后背。

这种感情,和希衡、王枫之间的感情完全不一样,用树来比喻的话,希衡和玉昭霁就像是连树根都盘根错节长在了一起,密不可分。

玉昭霁可不想看见希衡眼里有任何愧疚,他想,他爱的是个人,也是个最完美的神。

但这个神心系天下,就注定她有人的七情六欲,既然如此,她有喜怒哀乐也很正常,像是玉昭霁,他暴躁起来不知比希衡狂到哪儿去了。

玉昭霁低声:“我可不要你朝我解释,我现在之所以这样看着你,只是因为我想看着你,等你心中的情绪泻成洪流时,给你一个肩膀。”

玉昭霁很清楚希衡现在心底有多痛苦。

她成全王枫,但她自己会痛苦。

玉昭霁觉得希衡就像是一柄剑,剑这样的兵器,百兵之君,锋锐无匹,但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刚者易折,剑身会因为自己的力而碎掉。

而玉昭霁想要的就是:轻轻抚去这柄剑上所有的伤痕,用春光滋养她,用明月照耀她,小心翼翼,珍之重之。

让宝剑无尘。

希衡明了玉昭霁之意,她心中流淌过暖意,又被王枫之殇而厚重地压着。

幸好,她和玉昭霁,本就不在乎这一时、这一两句话。

王枫倒是笑得更开心了,若说她对这尘世还有一丝不舍,那就是……担心自己去后无人照料师尊。

虽说她的师尊从不需要别人的照料,但是,就如同希衡爱王枫,总觉得王枫还没长大一样,王枫也觉得她的师尊需要一个人知冷知热,陪她共逐大道。

魔也好。

世上没有比玉冥魔君更适合师尊的魔了。

王枫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彻底绽放,法天象地大阵就抽走了她最后一丝血脉。

她的身体震颤一瞬,如在风中破碎飘扬的银灯。

希衡刚回头,就看见连王枫唇角的那一丝殷红都被法天象地大阵抽走了。

她连刻出来的血都那么淡、那么浅、直至隐退于无。

希衡的本能是去救王枫,但她看着王枫连死前都竭力保持着嘴角的笑意,她的瞳孔已经涣散无神,但是,连眼尾都是笑着的。

希衡一眼不落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法天象地阵法并不满足于吸收了王枫的血,它还要王枫的肉,王枫就这样在希衡眼前慢慢干瘪,红颜化作白骨,再成为一堆风沙。

最后连风沙都没了。

玉昭霁不忍让希衡看见这一幕,他伸出手来,挡在希衡眼前。

希衡却轻轻拉下玉昭霁的手,她的目光悠远平静,其下翻滚着暴雨,尽数被希衡隐藏了。

希衡道:“她能受得了这样的痛苦,我就能看得。”

“而且……我想看着,她是否还有回转之机。”

乌月有复活的机会,王枫呢?

王枫不是真正的巫妖,她的血肉都用去补全巫妖的血脉之后,巫妖的肉体又无法承载她的灵魂,她的灵魂会去哪里?

魂飞魄散,还是什么?

希衡不错过一点细节,她到了这个地步,都没有放弃王枫的一丝活路。

她甚至没有一丝眼泪,眼泪在生死面前没有任何作用。

她只是想,哪怕王枫只有灵魂在,她也想要试一试给她拼凑起来。

可是,法天象地阵法到了献祭的最紧要关头,阵法中出现无数巫妖的虚影,挡住了希衡的视线。

紧接着,随着那些巫妖虚影的出现,空气中出现一股庞大的怨恨气息。

这股怨恨气息渐渐凝结,最后显露出凝实的模样。

他们看模样很像是人族,但是从他们周身的气息来看,完全是希衡和玉昭霁之前见过的上古巫族。

这些上古巫族,正是当初被上古神明逼迫退尽巫族血脉、变为巫妖的那一群。

当然,他们早就死了,这里的只是他们的怨念而已。

他们可不想看着巫妖的血脉被补全,他们不需要巫妖学会爱,他们只需要巫妖是复仇的利器。

至于巫妖会不会快乐,巫妖是否残缺,他们根本不在意。

终究,巫族怎么可能看得上巫妖呢?哪怕巫妖是他们的后人,他们也看不上。

所以,这些怨念出现在此,就是为了破坏献祭大阵。

一名巫族残念怀揣着恨意,朝法天象地大阵扑去,他根本没把巫妖和灵巫当做正常后代,现在只想着,这些复仇的工具居然想要挣脱宿命。

他这样高贵的巫族怎么能忍?

然后,就在这个高贵的巫族残念要碰到法天象地大阵的一瞬间,他的灵体胸膛穿透一柄长剑。

希衡冷冷握着剑,剑尖旋转,这个巫族残念瞬间灰飞烟灭。

如果说希衡在处理巫妖的事情上,能清楚知道巫妖和人魔妖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不会真正赶尽杀绝的话,那么,当她遇上罪魁祸首之一的上古巫族。

她的选择就只有一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