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诛邪问心,念存重典

阿斑落尼,罚恶之神。

此神虚影,高高耸立,大喇喇蹲于沈铭对面,双手各撑一膝,

瞳孔如丝,眼似铜铃,此番形象,说衪是恶鬼,也不为过。

长成这番模样,与同为神祇的江枳眠一比,简直……

不过沈铭此时,并不确定,这【诛邪】剑异变,幻化而出的虚影,是不是阿斑落尼本尊,

即便附于自己左手食指的江枳眠,按她所说,也只是她神性的三分之一,而并非完整体。

眼前的阿斑落尼,给沈铭的感觉,却是有些呆滞,像一道设定好的程序,一板一眼。

沈铭此刻,本源亏空的厉害,于是以剑仗地,勉力支撑身躯,与虚影对视而立,

浑身赤红阿斑落尼便抬起右手,食指指尖锋利如钩,寒光闪烁,指向沈铭:

“汝今日罚恶,所求为何?”

声音尖锐,好似豺吼枭鸣,格外刺耳,又毫无感情。

沈铭身形踉跄,他今日与敌搏杀,浴血而战,不曾受伤,如今这般虚弱,却是因着【诛邪】所致,一时也觉无语,

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何能引发此剑这般异象。

却是不知,【诛邪】剑内,附着的,乃是一丝阿斑落尼神性本源,其罚恶之念,可称为执念,亦可称为本源之念,

此神,与江枳眠那般,由天地山川河流汇聚而成,孕育而生的本存之神完全不一样,

衪乃是念存之神,由亿万黎民香火崇拜,念想汇聚而成,其亦有独立人格,也有自我思维,本源所在,却是存在之初,那最为纯粹的核心的念存,

阿斑落尼的本源念存,便是罚恶。

沈铭今日不顾后果,拒绝妥协,轻王侯,斩诛邪,贱封爵,

贯彻斩恶诛贼之道,血染诛查司,其志昭昭,不移,不动,不屈,不退,

终于使得这柄蒙尘许久,在之前整整六百年岁月里,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的【诛邪】剑重获新生,展露峥嵘!

“汝今日罚恶,所求为何?”

阿斑落尼形如恶鬼,声如豺枭,凌然而问,

此问,爪指沈铭,威严而不带一丝情感,又如重锤,狠狠砸在所有围观之人心中。

今日罚恶,所求为何!

此问代表着什么?代表着阿斑落尼认可了沈铭今日的行为,便是罚恶!

汉州唐家,便是恶,恶便该罚!

这一句话,所有人都听懂了,却又各种滋生出不同念头。

唐泽翼是震惊的,心中却又无比复杂,这复杂之中,却是尴尬为多,要知,这【诛邪】可是太祖赐予苏家之物,而苏家又是历代执掌大新法直司的家族,

要说这罚恶之剑【诛邪】,该是与苏家相性最为合适,

结果了?结果是【诛邪】在苏家手中蒙尘六百余载,锈迹斑斑!

如今,却被一个初入势阶的少年激活,更显出天地异象,当场认主!

这一幕,便直如一记巴掌,重重扇在了苏泽翼脸上,亦扇在了苏家脸上,火辣辣的,又偏偏做不得声。

本家之物,认别家做主,【诛邪】可不人类,没有趋炎附势的心思,此番易主,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苏家早就忘了当初本心,忘了何为法直如铁,法为天下黎民,更忘了,【诛邪】之职能,乃是上斩作恶权贵,下诛祸民奸邪。

他们将此剑作为家族政治资本,作为门楣高阁象征,作为权柄,作为威势,却再未将它作为罚恶的利器,

九百余年的高官厚禄,早已将苏家腐化了,

将这个当年江湖一等氏族,满门忠烈的豪侠之家,腐化成了只懂利益,却无公义的豪门贵族。

苏泽翼心中,既是尴尬,又觉出些悲凉,一时间,久久不语。

他看向苏橘,看着这个自己最为疼爱的曾孙女,这个拒绝后位,离家十年不归,任侠江湖敢做敢当的苏家嫡女,

苏泽翼其实有侠心,却终究在渐渐岁月中,被权势蒙蔽,侠心却还未死。

他此时直面本心,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何最疼苏橘,

因为苏橘身上,有苏家早已丢掉的侠义,

苏泽翼在苏橘身上,隐约见得到,苏家当年先烈之影!

在苏泽翼心中,苏家若还有谁能让【诛邪】重生,那便一定是苏橘,他心目中,未来苏家的继承人,亦是苏橘!

要让一个女子成为家主,这很难,但是苏泽翼却愿意一试,

可是,今日,【诛邪】认主了,认主的却不是苏橘,而是那个莽撞又头铁的少年沈铭,

这,就有些玩味了,

苏泽翼三缕长须,被风吹得凌乱,他心中,突然生出个念头,

苏家当代嫡长子的女儿,也就是他的曾曾孙女,可是待字闺中,不若,让那沈铭娶了?

镇北侯家族,当年可是大新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如今虽是没落了,可血统毕竟还是高贵的,要说这门亲事……

别说!还真可以!

【诛邪】不是认沈铭做主么?那也无妨,此剑虽然现在不能给你,待你娶了我那曾曾孙女之后,便算是一家人了,【诛邪】认你做主,那还不是我苏家之物!

都是一家人了,你有面子,苏家便也有面子!

苏泽翼越想,越觉得靠谱,嘴角都不自觉挂上了笑意。

苏橘此时,亦是满脸喜色,她侧头,想看看自家曾爷爷脸上的表情,定然十分精彩,

却见到苏泽翼满脸姨母笑,美滋滋模样,一时被整不会了。

“曾爷爷,你笑什么?”苏首座疑惑问道。

苏泽翼摆摆手,如今想通了,浑身轻松,酒葫芦触唇饮酒,又似乎想起一事,对苏橘说道:

“橘儿,你明年族会归家,若是方便,便顺带着沈铭一起回来吧。”

苏橘听得这话,明显想岔了,却还是脸色无端一红,

苏首座任侠飒爽,又久居江湖,统管一会,言行举止之间,利落又霸气,这般小女儿姿态,却是从不曾有过的。

“曾爷爷,你胡说什么呢!”苏首座将头一撇,不做声了。

苏泽翼莫名其妙,不知自家曾孙女为何又发脾气了……

而释德和尚,如今没了给那叶莫名再来一拳的心思,他浑身肌肉虬扎,脑袋却还是小小的,莫名有些不和谐的萌态,此时盯着沈铭,很想知道,他该要如何回答这尊罚恶之神的问题。

释德虽是佛门,却亦知晓阿斑落尼之名,他隐约觉得,今番这轮问答,亦是自己的佛缘。

而如今满是狼狈,浑身沾灰的叶莫名,却是心惊胆颤!

方才释德和尚那一拳留了力,他虽受伤,却不是重伤,倒是还有一战之力,却必然接不下释德再来一拳。

现又看着【诛邪】认主,这般动静,着实骇人!

“那阿斑落尼法相,不会让沈铭拿我开刀吧?若真是如此,别说那大和尚了,即便苏家家主,怕也会对我动手!”

叶莫名如是想着,只觉今天真是日了狗!出门没看黄历,遭此横祸,实在无语!

……

今日罚恶,所求为何?

沈铭目光与阿斑落尼虚影相撞,思考良久,于是答道:

“今日罚恶,所为之事太多,却是冗述,无处落言。”

“大丈夫立与天地间,仗剑而行,历红尘,看人潮汹涌,见山高水长,所为之事,便亦该与罚恶之心相同,归结而来,却只四字。”

阿斑落尼呆滞法相,听得这话,终于,露出一抹人性化的神色,

那恐怖的双眼,又自看向沈铭左手食指,竟莫名露出抹笑意,

衪或许是想表现出一丝友善,可这笑,却着实看得人心慌:

“哪四字?”

沈铭迎着神祇而立,虽本源亏空,却语气坚定:

“今日罚恶,但求一事:”

“无愧于心!”

语方毕,夜幕苍穹宁静,北境寒风再起,席卷而来,一时汹涌!

阿斑落尼抬首仰天,站起身来,犹如阿鼻地狱鬼吏,降临凡间,

衪笑得愈发狰狞,意味莫名点头:

“好,我便传你一招剑意,此意乃念存之意,你今后持此剑,便可用此意!”

言罢,阿斑落尼以爪指向叶莫名,声如豺枭,桀然而言:

“我只教你一次,该如何用此剑,借我念存之意,便以那人试剑吧!”

叶莫名:?

他好想逃,却逃不掉!

阿斑落尼语罢,便自化为一道红色雾气,钻入【诛邪】剑格之类,

豺枭之音,犹自响起:

“此念存之意,名为【重典】。”

乱世用重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