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候吴盎,大新古原府,肃州人,
乃当代吴家家主,一百六十余岁,魂阶巅峰修为,
久经战阵,算得上军中宿将了。
此番受命,抽调出大新精锐,凑成一只三十余万皆由武者组成的大军,南征南瑜,
战势本极为顺利,一路近乎横推,
而吴盎生性谨慎持重,不但没有被眼前胜利冲昏头脑,反而在接下来的行军中,更加小心,
南瑜能够一直雄踞南僵,政权延绵数千年,自有其道理,
虽因地理原因,国力不及大新,也绝非是易于之辈,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脆弱。
行军作战,谨慎一万次都不嫌多,
而只要有一次大意,那面临的,就有可能是身死族灭之灾,
吴盎正是秉承着这一点,方才能够保持近乎不败的战绩,成为大新近代的军神之一。
可尽管如此,这次他还是失算了,
千算万算,吴盎没有算到,南瑜此番为了对付他们,竟启动了蛇蛛神君大阵!
这可是九百余年不曾现世的隔绝之阵!号称魂阶之下,众生平等!
吴盎是魂阶巅峰高手,为了慎重起见,中军随行高手中,亦藏着几位魂阶武者,便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导致战阵崩溃,故而特意调派而来的,
按说,蛇蛛神君大阵对中军起到的效果,该是有限,容易破除。
这些,南瑜又如何会考虑不到?
为了于战阵之上,牵制吴盎等魂阶高手,南瑜拿出的底牌,异常华丽,乃是蛇神化身,
这乃是通过秘法,以及耗费巨大代价,创造出来的巴蛇神君分身,实力之强,即便现在吴盎想起来,亦觉毛骨悚然!
于是,中军陷入苦战,被困数日。
眼下,胜是胜了,却是惨胜,中军二十万大军,如今仅剩万余,
吴盎自己亦是重伤,再无半点战力。
中军都这般惨烈了,五万先头部队之中,又无魂阶高手,中了蛇蛛神君大阵,哪有幸免可能?
吴盎看着跪在座下,哭的悲痛的裴锋,一时无语。
过得半响,方才问道:“按你的意思,前军全军覆没了?”
裴锋知道,现在的对话,将决定自己的未来,
吴盎为人极为精细,不好糊弄,自己接下来的回答,每一个字都需要好生斟酌,切不可露出马脚!
“属下前日得了苏帅军令,冲破敌阵来寻吴帅汇报军情,对之后的前军局势,并不了解……”
“只是……只是属下离开之时,我军已然损失惨重,如今看来,该是全军覆没了……”
“总帅!裴锋心中好恨!只恨没有随着前军同胞们一齐战死沙场!现今苟延残喘,对不起皇恩浩荡!”
裴锋咬牙说着,泪水划过面庞,
满脸恨意,直如择人而噬的凶兽,此时又满身是伤,鲜血浸透戎袍,怎么看,怎么像个死战不屈,英勇坚毅的战场英雄。
“你且先平缓一下情绪,将前军遭遇,细细说与我听。”吴盎恹恹说着,眉眼低垂,看不清情绪。
裴锋当下,便将前军遭袭,大阵之下隔绝势意,南瑜兵卒兽化,大新军队士气低糜之事一件件道来,
只是,于逆境之中,挺身而出,率领先头部队死战不退,抵助南瑜第一波攻势,为大军争取到了布阵时间,
以及之后苦战南瑜势阶高手,不愿抛弃同袍,即便自己重伤犹自血战,以命相搏的事迹,主角成了裴锋,而不是唐梦灵。
这些事情,乃是裴锋亲眼所见,只将角色从别人换做自己,因此细节丰满,丝丝入扣,经得起推敲,
他口角又伶俐,演技更是不俗,说的声情并茂,一时间竟真连自己都被感动到了。
吴盎也不打断,听得认真,好似真陷入到裴锋的描述之中,
显得颇有感触,
毕竟,前军与中军的遭遇,太过相似了。
待得裴锋说完,吴盎深深叹得口气,出声问道:“你想为同袍们报仇?让我率军杀至崇妖城下?”
“正是!还望总帅成全!”裴锋说的勇烈,以头抢地,砸的泥地闷声作响,
乍看之下,竟是真存了赴死决心。
却是料定了吴盎必然会退兵,
中军只剩万余残军,前军全军覆没,而崇妖城此刻该是早已重整兵锋,以逸待劳,只有傻子才会去硬碰!
最关键的,是吴盎重伤了!这一点,裴锋分辨得出,
总帅重伤,三军士气低迷,战力见底,吴盎又是出了名的谨慎,不似苏黎冲动,
裴锋将这些因素都算计在内,又故意夸大了崇妖城兵力,当下有八分把握,吴盎会退兵!
正是因此,他才敢多次请战,表明赴死决心,以凸显自己勇武。
却浑然没有注意到,一众将领,看着自己愈发诡异的目光。
“这么说来,裴锋你是英雄啊!”吴盎神情晦涩,唇角难得露出一抹笑意,牵动皮肤,肌肉却僵硬,给人一种怪异感觉,
皮笑肉不笑,说的便是这般表情。
裴锋心中一喜,面上神情却越发悲痛:“属下只是做了自己该做之事,当不得总帅这般夸赞,如今,前军亡尽,属下孤身一人,满心所想,皆是报仇雪恨!”
“总帅,我们杀回崇妖城吧!”
吴盎听得这话,脸上怪异笑容,更加明显,
点点头:“嗯,我眼下正是要赶往崇妖城。”
裴锋:“总帅!亡故将士们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啊!总帅,我们杀回……”
裴锋说到一半,住了嘴,愕然抬起头来,讶异看着吴盎,一时间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还要去崇妖城?
你们一个两个,这都是疯了吗?赶着趟去送死了?
吴盎看着呆若木鸡的裴锋,这次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带着讥讽,以及怒意。
“你刚才说的故事,很精彩,你也不蠢,甚至有些聪明,怪不得能成为裴家未来继承人,只是……心思不纯,聪明反被聪明误。”
吴盎一字一句说着,威压便露,
三军总帅气势,戎马一生杀气,骤然释放,何等恐怖?一时间,慑的裴锋冷汗直流!
吴盎两日之前,虽是惨胜,可大新已然无力再战,本欲退军。
这时,却收到了前军信鹰,里面内容,极为震撼,崇妖城被拿下了!
南瑜大败,溃散而逃,短时间内,再难组织起有效战力!
吴盎何等谨慎之人?自是疑虑消息真假,当下派出手下精锐前往崇妖城,探听虚实,
事实证明,这消息,是真的!
本是必败之局,如今竟大获全胜!
崇妖城乃是南瑜重镇,地理要冲,兵家必夺之地!
在南瑜部下失传大阵,又派出巴蛇神君分身,以数倍于己方兵力之下,大新仍能拿下此城,此乃大功!
泼天的大功!
吴盎得知这消息,心情大好,便连忙率着所部人马,朝崇妖城赶去,
其他援兵,也以抽调完毕,从大新境内源源不断赶来,
此番,南征之战,因为此次大胜,将迈入一个新的阶段!
可惜,吴盎的好心情,却被一个小丑给搅扰了。
“你是逃兵吧?而且逃得挺早?”吴盎冷冷看着裴锋,直似看着个死人,或者说,不似看着一个人。
“你的故事,很精彩!不过,我这里却有另外一个版本,乃是你前军大帅苏黎亲笔所书。裴锋,你想不想听听?”
吴盎如是说着,也不理会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裴锋,
便朝一旁下属颔首示意。
那下属得了总帅命令,当下接过吴盎递来的书信,打开,扯平信纸,沉声念到:
“属下苏黎,禀大帅军情:
二月十七,我军深陷南瑜蛇蛛大阵,遭数倍于己重军围困,情势危急,几乎一触即溃!
幸得前军先锋营率军死命抵抗,
延冰府诛查司都统唐梦灵,大将之材,临危不惧,三军阵前,稳定兵心,率众迎敌,未退半步!为我军争取时间,保全主力!”
那名下属,念到此处,裴锋已然汗如雨下,浑身抖似筛糠。
“这剧情,觉得熟悉吗?你倒是好聪明,好算计,将别人的功劳算在自己头上,这是吃定了前军将全军覆没,死无对证是吧?”
“你……可真是凤州裴家调教出的好儿郎!”吴盎这话,便说的咬牙切齿了。
他并非苏、虞、叶三家之人,连攀附都说不上,
却能稳坐南征三军总帅,家族侯爵之位,亦是先皇所赐,
吴盎,乃是大新出了名的孤臣,否则,也不可能深受皇恩,越过三大公爵之家,获得军权,南下征战!
吴盎心中忠君思想非常顽固,平日最恨那些蝇营狗苟,只懂钻研不做实事之徒,
而眼前的裴锋,所言所行极为无耻,当真碰触到吴盎逆鳞了。
他看着几乎趴在地上,好似死狗一般的裴锋,眼神冰冷,透着杀气!
又示意属下,接着将书信念下去。
“然则,敌我强弱,悬殊太大!我军拼死抵抗,却逐渐被敌寇分割,慢慢蚕食!
属下亦遭南瑜意阶武者袭击,深受重伤,本已做好马革裹尸,以报皇恩之念,
虽死,亦不可让南瑜小瞧我大新血性!
然则,却是天佑我大新!
存亡之刻,天倾之时,镇北公后人,沈铭突兀出现战场之内!
此子勇武,一人成军,
收拢残兵,袭杀南蛮,重整溃散战阵,
引弓朝天,射术如神,箭落星辰,破除大阵!
更心怀忠烈,虽非南征将领,却甘当重责,领取虎符,率五千残军,迎击十倍于我之敌寇!
三军感其勇武,高歌而战,勇不可当!
一路逆转兵锋,杀得南瑜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后,沈铭开弓搭箭,以勇冠千军之魄,力拔河山之勇,三箭裂崇妖城墙!
至此,我军大胜,攻占崇妖城!
还望总帅速速调兵,驰援我等,稳住重镇!”
吴盎眯着眼睛,听下属将此信念完,
这信,他已看过好多遍,其中内容,每每阅至,都觉心潮澎湃!
只是,那个镇北公后人沈铭,多少有点被神话的意思了,
一人成军?弓落阵眼星辰?三箭裂崇妖城墙?
神君大阵之下,势意隔绝,魂阶之下,众生平等,
这苏黎的描述,在吴盎听来,便好似神话故事一般。
这沈铭,莫不是苏黎的女婿?值得他这般夸赞?
吴盎本是不太相信的,可派出探查情况的属下,传回的信笺内容,却是坦言,
前军一众将士描述,与苏黎大致相同,但却更为夸张,直说沈铭乃天神下凡,战神在世,
跟着沈铭,连自己实力都提升了几个小境界……
这就纯属扯淡了。
吴盎便知,苏黎信中所书,没有虚言,便安排下属,将此信寄往朝廷,
战争之时,需要英雄!
而这沈铭,便是极好的,用来宣传造势的英雄形象!
朝廷,是不会拒绝这般送上门的好事的,
吴盎也已然动手,开始在军中造势,将沈铭神话,
那些还未入到南瑜的援军,过不了几天,就将受到一波洗脑也似宣传,
南瑜战场之上,出了个战神一般英雄,
落阵,反击,三箭裂城墙!大新军威,乃有天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吴盎连宣传口号都想好了,又自思量,孤胆英雄多无趣,正好和唐梦灵凑成一对,一起宣传,挺好!
又瞥了眼完全瘫倒在地,几乎僵硬的裴锋,一时间,只觉恶心,
命令道:“来人,先将这逃兵捉拿入狱,当做反面教材示众,也好给某些尸位素餐的贵族们提提醒,这,就是逃兵的下场!”
裴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被人绑起来的,绑的严实,好似猪豚牲畜一般,被绑的毫无尊严,
他知道,自己完了,甚至……自己家族也完了,
凤州第一家族,实权伯爵之家,此番即便不被牵连,名声也将彻底臭掉,
而他自己,将成为家族,乃至大新最为臭名昭著的逃兵之一,
死后,亦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可是,那个沈铭是谁?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裴锋咬牙切齿,无能狂怒,
却听得封了自己修为,将自己五花大绑的几名军官,瞧都没多瞧自己一眼,仿佛怕脏了眼睛似的,
正闲聊着什么。
“那沈铭真是了不起啊!我听总帅说,他家族虽然没落,却靠着自己,十七岁便得朝廷封赏,有了爵位,乃是孤烈侯!白手起家啊!”
“正是!这等未受祖宗恩荫,靠自己封侯晋爵之人,岂是凡人?现又立得这般军功,也不知未来将走到何等地步!”
裴锋不想听这些,可几人对话声音,却直朝着自己耳内钻,
他向来自视甚高,伯爵继承人,何等威风?可与这沈铭一比,之前的骄傲,便好似个笑话……
裴锋这一刻,带着恨,却莫名的,认命了。
然而,毫不知情的几人,却继续闲聊着,他们不知道,接下来的对话,将如一柄尖刀,凶狠刺入裴锋心脏。
“对了,你知道吗?我听到个消息,极为靠谱。”
“哦?什么消息?”
“那位战功卓著的唐梦灵唐都统,她不是一直说自己有未婚夫了么?”
“她的未婚夫,便是这位沈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