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苍生泪是覆舟水,不到横流君不知

苏橘本自扶着沈铭,

满脸都是对自家男人的心疼。

听得开平帝之言,面色便自一凝,

带着英气的凤眸,微微半眯,瞥向开平帝,

虽不曾言,却表达了许多,

没有敌意,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不悦。

沈铭为她做的,已然够多,

这少年来到苏家,当众向自己提亲,

他挺身而出,手持诛邪,一人一剑,挑翻大新叶家。

这些,已经够了!

首座大人,本就没奢望过自己可以违背诺言,嫁入沈家,

但是,她已经是沈铭的人,身与心,都是他的,

未来,自己也会陪着这冤家,

无论成不成婚,自己都是他的女人,一辈子都是!

于是,若动息微风,穿花过草,苏橘视线,只是略微一瞥,便从开平帝身上移开,

再次全部集中在沈铭身上,

这苏家满堂宾客,莫不是大新豪门;这大院余国贵宾,莫不是名动天下人物;

一国天子就在眼前,家中老祖便在身侧,

可这一切,却入不得苏橘之眼,

她扶着沈铭,轻声问道:“还难受吗?我扶你下去,好不好?”

沈铭却自拄剑,朝着苏首座摇摇头:“不碍事的,苏姐姐。”

便又抬眼,看向开平帝。

沈铭方才出头,以【诛邪】斩叶向先,所为之事,便是要救出罗文,

也是为了警告天子,望他知错。

这天下万民,生活不易,

芸芸众生,亦有活下去的权力,

沈铭只是希望,大新天子可以不爱他们,但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不顾这亿万苍生死活!

但是,

这不顾后果的强行出头,这凭借【诛邪】人前显圣的用心良苦,却似乎没有对开平帝起到任何作用,

天子依旧,无动于衷,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因为自己害死无数治下百姓,而有感到过一丝丝愧疚,

只是执着于权利,心冷如铁,不动分毫!

不让我娶苏姐姐,不让苏家与我联姻,这是在给未来害我布局么?

开平帝,你心中,便真只装下的这些东西,而看不见那白骨漫野,千村荒芜的惨状么?

一念至此,沈铭只觉心中憋闷,久久难言,

他自问不是心软之人,可霜州那一幕幕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场景,总是浮现在他心头,难以遗忘,

如果,这是天灾,也许还好,

但,这却是人祸!是完全没有必要发生,只因一己私欲,而酿成的人间惨状!

于是,沈铭心中,便生出一团怒火,

手持【诛邪】,再次挺起身姿,沉声问道:“陛下,您想说的,只有这些么?”

开平帝正因自己三言两语,便绝了沈铭与苏橘婚事,而感快意,

听得沈铭这话,一时觉得有些茫然。

不说这些,那我还要说什么?这沈铭莫不是因婚事遇阻,心中憋闷,因而精神错乱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开平帝脸上,依旧维持着和煦微笑,

心中,却早已幻想出沈铭未来落在自己手中,生不如死的惨状,觉得快意无比,

薄且直的双唇,便抿成一抹锋利弧度:

“沈卿家,你也不要怪朕,你今日立下大功,替国除贼,朕自要好好奖赏你,但你与苏家婚事,却是再也莫提,朕还是那句话,你若想要娶苏橘,那便等到这剑心石碎后再说!”

苏橘却是看都未看开平帝一眼,拉了拉沈铭衣襟,

“夫君,无妨,橘儿不要名分!”

这话,入得开平帝之耳,再次起到暴击效果,心中对沈铭恨意,一时更甚,

沈铭却捧着首座大人小脸,摇了摇头,轻轻挣脱苏橘搀扶,朝前走得几步:

“圣上,你现在,却还在想这些!

沈铭问你,霜州兽灾,百姓流离,你可知,大新北境因为,死了多少难民么?”

开平帝一愣,沈铭竟敢直接称自己为“你”!这刁民,怎这般大胆!?

正欲呵斥,沈铭铿锵话音,却如骤雨而至,根本不给他出言机会。

“也对,圣上你安居京城,号令群臣,谋划的都是大事,又怎会在乎北境死了多少平民!

但是,霜州官府已做了册籍记录,虽不详尽,数目,却大概统计出来了。

四百七十万!

四百七十万无辜百姓,惨死于兽灾!

这期间,朝廷有没有朝北境派过一个兵,也不曾往北境调过一颗粮!

叶家布置【血祭生魂大阵】,引得云渊湖深渊暗界通道差点成型,此事,圣上你便当真毫不知情!?”

沈铭声音,铿锵有力,有如重锤,砸在众人耳中,坚硬如铁!

开平帝没想到,沈铭竟会在此时质问自己北境之事,

他不是该为婚事告吹而失望么,为何会突然说这些?北境灾民之事,与这沈铭有何关系?

沈铭却不曾理会开平帝越发铁青的脸色,环顾四下,视线如刀!

这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位贵族,

扫过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叶向先,

扫过逃得一难的苏心剪,

扫过满脸铁青的开平帝,

终究,化为一声叹息。

“南征北战健儿,埋骨他乡,化作无名枯冢,流干父母妻儿眼泪!

北境万里荒原,尸殍遍野,养得野草肥沃,孤魂飘荡无处安息!

忠良含冤身陷囹圄,奸佞当朝,为所欲为!

这,便是你们说的天下太平!

这,便是你们说的国泰民安!

如今,在这侠名远扬的苏家大院,剑槐繁荣,花香氤氲,

你们放声纵酒,言笑晏晏!

你们在座的,有谁不知,北境之灾,乃是人祸!

可是,你们身居高位,满口为国为民,却可有为那些因为人祸,惨死族灭的平民们,流过一滴泪,做过一件事?!

沈铭如是说着,

【天魔体】四臂法相便自生出,

肩上两条天魔之臂,其一持【千鳞】,其二持【妖泣】,

【古藤百木诀】便自催动,满院迎风簌簌剑心花,在功法催动之下,一时沙沙作响,脱离枝头,腾空而起!

遮得漫天蔽日,犹如花海浪簇!

“剑心花,象征的,乃是侠心!”沈铭喃喃着,看向满脸复杂的苏心剪,

一字一句,犹如诛心:“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苏家老祖,你们,还有侠心么?!”

言罢,【冥乙业火诀】又自催动,烈焰冲天,点燃那满空花海!

一时间,剑心花猎猎而灼,橙红点点!

本自清雅花香,被火烧燃,气味便觉浓烈,扑鼻而来,越发迷醉!

“侠心已死,又留着这么多剑心花作甚!此花若有灵,便该看着这满堂之人,永不绽放!”

花海燃尽,星火坠落,迎风飘散,

沈铭来到苏心剪身边,慨然而言:

“苏家祖,剑心花泡酒,是苦的,身怀侠心,救世济民,也是苦的,

因而,你们苏家便不爱喝了,

可你们谁还记得,剑心花虽苦,这天下万民,却活的更苦!

你们连剑心花的苦味,都受不了,又如何理会得到苍生疾苦!

你们的剑,不再为民所驱,那,剑之意极,所为何如?

怪不得,【万民之剑】消散了!它,羞于与现在的苏家为伍!”

此言落,沈铭提壶饮酒,正是方才不曾喝完的那壶泡着剑心花的酒水,

其味苦,苦不堪言,

却在方才,回散出浓浓甘香!

饮罢,沈铭怒视开平帝,一字一句,如刀似斧:

“圣上,天下,是万民的天下,

你如此倒行逆施,枉顾天良,

可知,君如舟,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大赵怎么亡的,你,忘了吗!”

此言罢,满堂寂静,针落可闻,

远处伫立的剑心石,似有所感,氤氲出一圈圈淡金色光芒,若隐若现。

沈铭终觉意兴阑珊,再次饮酒,畅饮不息,

罢了,轻叹:

“苍生泪是覆舟水,不到横流君不知!”

这声音不大,轻轻的,

却随风飘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心中冷笑,有人生出嘲讽,有人莫名叹息,

这话,也随风飘至剑心石处,

那浅浅淡金光芒,却在此刻,骤然冲天而起!

声势之大,惊动九霄,震的层云激荡,天光黯然!

于是,剑心石,在今日,

在这满堂花醉三千客的正午,寸寸碎裂,轰然坍塌!

石碎,剑出!

便见得一柄金灿灿巨剑,自光中生出,凝为实体,映耀出日辉一般剑芒!

此剑方一显行,便自腾空,带着骇人气势朝着人群飞去,

最终,落于沈铭之手!

其意昭昭,其威煌煌!

满堂宾客,再次愕然,

开平帝张大着嘴,那本算的上英武容颜,此刻却因表情不受控制,而变得丑陋莫名!

而苏心剪,则呆愣原地,几乎石化:

“这……这是【万民】之剑!

【万民】重现,认那沈铭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