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女帝

冬至,

北境大寒,

漠冰霜结,裹素万里,一片惨白。

又是一年酒神祭,

仙居阁人潮汹涌,前所未有的热闹,

无他,漠冰天子年年都来参加酒神祭,坚持了十五个年头,

不曾有一年缺席。

摘星挂月楼顶层,天光不亮,隐隐星河璀璨,氤氲生辉。

李裳坐于侧席,饮着酒,

首座之人,正是漠冰天子,殷烈。

这么多年,她不但无半点衰老,反而越显年轻,

修为已至极阶巅峰,距离灵阶,只差毫厘。

此刻恹恹喝着酒,脸上没一丝笑意。

“冽儿,你不愿饮下【阴阳酿】,我没什么好说的,

可如今你三十有九,又……又无子嗣……”

李裳硬着头皮,说着极不讨喜言语,也无奈的很。

冽,清冽之意,

本是殷烈母亲给女儿取的名字,期望她虽处浊世,但能保持清冽,不同流合污。

殷烈做到了,最后的名字,却是烈。

因为,她只能以男儿之身生存。

知道冽儿这昵称的,现在也只有李裳了。

可是,李阁主急啊!

【阴阳酿】,是他让殷烈喝下的,

那场局,是他布下的。

最后,殷烈成了漠冰天子,这很好,漠冰在走向复兴;

这也很糟,天子没子嗣!

快四十的人了,没

子嗣,这是把李阁主往绝路逼!

本来说好的,当天子五年,就禅位给她的胞弟,漠冰九皇子,

现在可好,冰烈帝不放权了,

沉迷政事,往死里逮着天戮会揍,就是不退位!

现在漠冰群臣,一众权贵,每天奏疏如山似海,撸起袖子干架一般,

天天劝冰烈帝多纳妃,多进行房事,要沉迷女色,不准她操心国事,

就挺离谱。

纵观这天下万万年,多少帝王,多少朝代,

你们见过大臣奋不顾死,逼着皇帝沉迷女色的吗?

冰烈帝做到了!

随着这趋势越来越大,先扛不住的不是殷烈,而是李裳。

李阁主怕啊!

天子是女的,怎么可能和妃子诞下子嗣?

李阁主怕,怕漠冰天子其实是女帝之事,最后瞒不住,暴露了,

然后,他将会被自家师尊吊起来打,

打他的鞭子,大概率还会抹上盐!

自首是不可能自首的,他现在只希望殷烈放下执念,禅让皇位。

殷冽看着李裳,颦笑间自有威仪,

饮尽盏中之酒,浅浅的笑:

“再给我些时间,天戮会快完了,等那帮贼子替……替他殉葬之时,我便禅位。

这天子,我也不爱当。”

她呢喃着,念出一句词来,

词牌陌生,不是此界本有,

悲凉壮阔,又透出无限感慨。

“雄光漫道真如铁……”

“待到而今……从头越……”

可天戮会,从不是她心头的山。

漠冰如今,吏治清明,兵锋强势,百姓安居乐业,举国太平,

冰烈帝,乃千古明君,黎民颂仰。

她这一辈子,为了母亲的遗愿而活,为了弟弟的未来而活,为了漠冰而活,

到头来,却没为自己活过一次。

“漠冰有哪个女子配的上你?女帝……够不够?”

“我不做天子了,我逃离金銮殿,换上民家女子衣裳,点绛唇,上红妆,嫁给你,可好?”

“你说过,要陪我喝酒的,你说过,下次不醉不归的,

你……是个骗子!”

她又饮了杯酒,枕着桌檐,支腮,

泪,落于盏中。

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苏橘不是每年都会来酒神祭么?今年没来?”

李裳挠头,他知道天子为何有此问,

他又不是瞎子,不可能现在都不知,天子爱上了自己的弟子。

“今年没来,说是有个故人相见,要在大新过年了。”

“他不来,那沈铭参加酒神试的留光石,便是我的了,我和她约好的,

谁缺了席,那留光石就是另外一人的。”

李裳:……

心中腹诽:“你特么贵为漠冰天

子,一块流光石而已,你发道圣旨,什么都是你的!

犯得着和苏家主来这些么?”

却也明白,天子是想多和那些故人交往,

借此,保持和早已死去十数年的沈铭,留住那一点点可笑的纠缠。

正欲点头,传音吩咐下人去将留音石取来。

座下弟子王太峰,却通过传音石,发来请示:

“师尊,戮妖盟一位高管前来我仙居阁,说有要事,欲拜见师尊。”

李裳听得这话,侧头,看向首座之上天子,

二人各自陷入沉思。

前段时间,此界苍生耳中,皆响起一道神谕一般声音:

“子民们,你们的皇,来了。”

一时轰动,天下震惊。

戮妖盟不久发来密函,告知殷烈,他们知道那神谕之中的皇,是何人。

而今日,前来传递这消息之人,该是来了,

便是这所谓的戮妖盟高层。

且此人还有个请求,便是希望此次能前往仙居阁醉荫林境。

殷烈端正姿态,收敛女儿家模样,天子气派瞬间展露,

她朝李裳颔首示意,没有反对。

李阁主便自传音:“领使者上来,切莫失了礼仪!”

……

过得片刻,

王泰峰便领着一人,渐渐入得楼内。

来人面目普通,身形高大,

步伐沉稳,却又好似极

为沉重,似乎每一步,都承受着莫大痛苦。

“见过天子,见过李阁主!”

来人不曾行礼,身姿落拓,

却很奇怪,没让人觉得他不敬,更无人觉得他无礼,

仿佛,他天生便不必向任何人行礼一般。

“使者请坐!”殷烈颔首,没有介意,

天子威仪展露无疑。

“使者喝酒么?”

待来人落座,殷烈又自发问,笑的和煦。

“饮,便喝兽血酿吧。”来人答的利落,

又环伺这摘星挂月楼顶层,目中微微露出缅怀之感,

当年,便是在这里饮下往生酿,与虞阳落共渡往生梦境十二载,

那,是沈铭过得最自在,最无忧无虑的十二年。

殷烈这时,莫名有些恍惚,

她总觉,眼前这使者面目陌生,却透着股熟悉之感。

鬼使神差,

试探着,说道:“仙居阁自有兽血酿,饮之不尽,且看使者爱喝哪种。”

也无架子,起身,分别为戮妖盟使者倒了六盏酒。

使者亦是豪放,分别饮下,

端起其中一个空杯:

“还是这杯,最好!”

那一杯,正是当年在三皇子府上,他最爱喝的那一盅。

“那……不醉不归?”殷烈不知为何,声音颤抖。

使者轻笑,点点头:

“便不醉不归,我答应过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