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轻碰
这一个月以来，陆荆云过得相当恍惚，整个人像是飘在半空中，一脚踩不到实地。
假如没有咖啡厅的那一次偶遇，后续的发展绝对不会出现。
他认识韦璇很多年了，也……偷偷喜欢她很多年，空有她的电话号码，却一直不敢加。
唯恐冒犯到她。
当年读大学的时候，她是高他两届的经管院学姐，身边根本不缺长得好看的Omega。
就连以前读高中，她的追求者也多得数不胜数，无性别限制，全方位通杀。
陆荆云只能默默仰望，将全部的悸动压在心里，不敢声张。
偶有那么几次，他觉得自己快要抑制不住这股冲动了，想鼓起勇气表明心意。
可当韦璇冷漠拒绝别人的场景闪过眼前，陆荆云的理智就会瞬间回归。
沉甸甸的感情对她来说是一种负担，还是藏起来比较好。
如今误打误撞，外加陆荆云半推半就，一举成为韦璇的网恋男友……
时常能收到她的关心与赞扬，这是陆荆云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韦璇总是夸他声音好听，殊不知在他看来，她的嗓音才是真正的下蛊利器。
每一天都如同梦境，美好却不真实，欢喜之余，陆荆云免不了感到担忧。
——这梦，不知何时会被击碎，徒留一地破败的残渣。
他到底不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学生，最大的谎言贯穿始终，而她足够骄傲，眼里容不得沙。
坦白而言，陆荆云并不想主动戳穿真相，能瞒一时是一时，明知是梦也不愿醒过来。
至于以后的事情，败露的后果……他不敢细想，强行扼断了凌乱的思绪。
陆荆云在心里长叹一声，面色不佳，踏进琴行的脚步都有些沉重。
打卡上班，8点45分。
按照大学生的时间表来说，这个点正好是第一节下课。
于是他摸出手机来，给置顶联系人发了一条消息。
【第一节是高数课，太无聊了！姐姐，我好困啊……QAQ】
如果说头一回“胡编乱造”时，陆荆云还会被愧疚淹没，那么眼下，已是得心应手。
一回生，二回熟。
她喜欢乖软的大学生，他自然会用心去扮演，让她能够获得充足的愉悦感。
韦璇并未回复。
她的作息不太规律，一向随心情而变动，此时应该还在睡觉。
陆荆云习以为常地收起手机，缓步走向楼梯口，却被一个教吉他的老师伸臂拦住了。
“小陆，我记得你今天早上只有一个小班课，时间很充裕，对吧？”
陆荆云的身体向后仰，不动声色地避开这位同事的触碰。
他的语气格外平淡，“对，什么事？”
吉他老师没能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手上比划着：
“有个新学员想要报班学钢琴，一对一，按节数来，时间不固定，因为她工作挺忙……
“你正好有空的话，她可以报你的班啊，其他老师的课早就排满了。”
工作党？
听到这里，陆荆云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微蹙眉头，“不了。”
他带的学生一般为15到18岁，不存在沟通障碍，最重要的是，他能“压得住”他们。
若是换成比他年长的人……就不好说了，麻烦得很。
陆荆云立时想起曾经被一位五十岁的学生“查户口”的事情，表情更冷几分。
他是钢琴老师，而非菜市场里任人挑挑拣拣的大白菜。
他的本职工作是授课，并不想当别人家的上门女婿。
“年底要筹划学生的音乐汇演，真没空。”
为了避免同事追问、一来一去浪费更多的时间，陆荆云多解释了两句，一摆手就打算上楼。
“新学员来了，你真的不想认识一下？大美人诶，超A……”
吉他老师抬眼一瞥墙上的时钟，话音戛然而止，“嗨呀，你自己决定吧，我该去忙了。”
陆荆云心说，只有姐姐配得上“大美人”这个称呼，又不知出于何种奇妙的心态，他转过头。
一个高挑的女人站在前台处，穿着清爽的浅色运动装，大波浪梳成一束高马尾，垂在身后轻晃。
英姿飒爽。
陆荆云怔愣在原地，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这个成语。
无需再去确认五官，他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认出她的身形轮廓，早已刻在心底。
——是韦璇。
轰地一下，陆荆云的耳边犹如炸开一簇簇烟花，导致耳鸣不止。
一楼走来走去的人不少，但是在这一刻，所有的声响如潮水般褪去。
陆荆云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扑通扑通。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脸，却摸了个空，莫名心虚地背过身，取出口罩来戴上了。
近来这段时间，霖城出现了传播极广的大型流感，来琴行上课的学生党居多，老师们通常会佩戴口罩。
避免相互传染，也正好可以挡住脸，不至于露馅。
陆荆云颤着手整理好仪容仪表，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回身往前台那里走去。
怀揣着激动与忐忑的心情，每一步都备受煎熬。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两下，发出小声的“叮咚”，这是他为韦璇设置的专属提醒。
此刻却没空查看。
接待员小陈手里拿着一张纸，估计是在介绍雷克斯琴行里的钢琴老师。
“是这样，目前有排课空档的只剩陆老师，别看他年纪轻，教学经验其实很丰富的！您看啊，这是他的获奖记录，都是国际……”
陆荆云轻咳一声，示意小陈住嘴，转头对上Alpha女人的视线，心头猛颤。
漂亮的狐狸眼微敛着，她兴致缺缺地扫他一眼，眼底没有温度，看谁都是陌生人。
“韦小姐……”
陆荆云刻意压低声线、加快语速，生怕被她认出来——他就是小云朵本尊。
幸亏有口罩的存在，为他打掩护，“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话一出，陆荆云立刻停住，暗自懊恼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毕竟她跟他“不熟”，不可能告诉他真正的原因，问这一句纯粹是多余的。
这声“韦小姐”太过独特，韦璇收回打量周围的目光，盯着陆荆云看了一会儿，忽地伸出手——
“陆老师，幸会。”
挺巧，真是“再见”了。
“……嗯。”
陆荆云尚且处在头晕的状态之中，准确来说，信号接收系统已然处于半瘫痪的模式。
他的反应慢了好几拍，才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匆忙地回握住她。
她手指很修长，骨节不会过于宽大，也不算柔软，力与美兼具。
非常适合弹钢琴。
她的学习能力超强，肯定用不了几节课就能掌握基本技法。
不管做什么都是第一。
……
就这么瞬息功夫，陆荆云已经在心底将韦璇夸出了花，句句不重样的那种。
偏偏他向来藏得深，一张俊脸面无表情，任谁也看不出来他的心理活动。
小陈来回看了他们好几眼，带着些许八卦意味地问道：
“你们认识啊？”
陆荆云偷偷地瞥了一眼对面的女人，一时摸不清她的态度，稍显迟疑地回答：
“……算是认识。”
小陈眼睛一亮，寻到了新的乐趣，还想再多问两句，“那你们——”
“先报名。”
Alpha女人双手环胸，往前迈了一步，强大的气场不容忽视。
她似乎对他们的谈话不甚关心，一举把话题拽回最初的位置上。
“所以，唯一有空档的陆老师，现在还收学生吗？”
陆荆云喉间发涩。
她递过来的眼神堪比定身咒，眩晕感与失重感出现得猝不及防，必须竭力克制才能稳住声音。
“姐……接下来有空。”
他咬了下舌尖，险而又险地咽下那句“姐姐”，补充道，“但是十一点有课。”
韦璇颔首，“没事。”
小陈塞给她一张宣传单，最后插了一句话：
“韦小姐，您要是还没决定好报名的事宜，可以先上两节体验课感受一下。”
韦璇漠然点头。
之后一起上楼的时候，陆荆云不得不加快脚步，跟身后的女人拉开一点距离，做贼似的拿出手机。
为了查看喜欢的人发来的消息，只能被迫远离喜欢的人……好一个无解的死结。
从上班打卡到现在的二十分钟里，韦璇给他发了好几条。
【我今天有去晨跑】
【差点忘记今天还得去琴行报班学钢琴- -】
【具体原因我晚点再跟你细说，学这玩意儿好烦啊！】
【累了】
陆荆云一划屏幕，耳边仿佛出现了她的小声抱怨，险些笑出来。
倘若光看韦璇的外表，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她私底下的另一面竟是这般……
可爱。
陆荆云无声地笑起来，默默将她发来的“韦璇版咸鱼瘫倒在地”表情包保存至相册。
然后赶在手机又一次振动起来之前，迅速关闭了各种铃声提示和强提醒。
韦璇时不时给他发一条信息，发一次，他这里就得响一次，不仅尴尬，还有暴露的危险。
说起来，“Y”这个正经的大号已经好久没用了，平时不会有人找他，有急事都直接打电话。
上一回的用处是刷到了韦璇吐槽“清恋”app太过花里胡哨的朋友圈，也成为一切的起点。
幸好他看见了。
……
雷克斯琴行从一楼到三楼，陆荆云走过无数次，这还是他头一回觉得，台阶太多，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心上人就跟在后面，他严重怀疑自己闷头走，会紧张到顺拐，又是丢人名场面了。
半分钟后，陆荆云拉开303空琴室的门，手臂微抬，侧身让韦璇先进去。
Alpha女人不跟他来回谦让，当即迈步朝里走，高高绑起来的马尾辫在空中划过一道悠扬的弧度，而后……
不偏不倚地抽在陆荆云脸上，扫过他的眼角。
又长又多的秀发合拢在一起，就成了一柄杀伤力极强的“武器”。
“嘶——”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陆荆云也不想发出这声奇怪的动静，听起来非常的……
主要是这一下来得太狠，外加他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正着。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陆荆云的视野变得模糊，看人都带上了重影。
泪眼婆娑。
“出什么事了？”
韦璇转回身看他，眼中流露出了些许惊诧，“撞到头了吗？”
陆荆云只觉得丢人得要命，特别想从原地消失，却也无处可去，被迫接受心上人的目光扫视。
他单手捂住眼睛，向后倚靠着门框，实话实说：
“没撞到头，就是……眼睛被你的辫子扫到了。”
手心已经湿了一小片，全是失控渗出的生理性泪水，除非它自己停下来，否则擦是擦不掉的。
“我看看。”
腕骨处传来微凉的触感，陆荆云的第一个反应是想抓过她的手，塞进大衣口袋里，帮她暖和一下。
然而下一瞬，他就没办法再去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了——因为韦璇强硬地扯开他的手。
陆荆云抵抗的力气近乎于无，迷茫地眨眼回视她，“怎么……”了？
一股浅淡的香气扑来。
Alpha女人精致的面容放大在眼前，令陆荆云的呼吸瞬间停滞，想说的话全忘了。
“你的左眼确实有点红了，手上有细菌，千万别伸手去摸。”
她突然凑近他，只是为了观察他的“伤口”，这个认知让陆荆云松了一口气。
“……嗯。”
他低声应道，自认为这点小接触要消失了，不再紧张得后背发麻。
可是老天爷总在跟他作对，非要看他的笑话，陆荆云经历了太多次“事与愿违”，就好比眼下。
搭在腕骨上的凉意倏地离去，两秒钟后，轻轻地戳在他的下颌。
“……！”
陆荆云近乎震惊地垂下眼睑，发现她松开了他的手腕，略微抬起他的下巴。
她的手指勾到了口罩的边缘，晃过一股向下的拉力，陆荆云禁不住屏住呼吸。
她要是扯掉这层遮挡的话，他就……他就完蛋了。
“别动。”
韦璇直白地丢出两个字，态度相当随意，却轻而易举地烧掉他残存的理智。
陆荆云快要疯了。
她永远不会知道，这点随手做出的小动作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刺激，直抵灵魂深处。
“呼——”
陆荆云僵立不动。
Alpha女人对着他的眼睛吹出一口气，又稍稍后退，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睫毛没掉进去。”
她身上的味道像是醇厚的酒香，陆荆云一时间有点晕乎了，眼前的世界都在不停地打转。
这股气息足够霸道，可以直接影响到Omega的情绪，绝对不可能来自香水。
可惜此时的陆荆云想不到这些，直挺挺地靠着门框，四肢僵硬，处于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
“……”
别说出声回应了，他连点头都做不到，只剩眼珠子犹在转动，一脸茫然。
“干嘛这么惊恐地瞪着我？对不起啊，不小心弄到你了，不过放心吧，眼睛真没事。”
指尖一掠而过。
韦璇收回手，转身走进琴房，在钢琴旁边寻了个空位坐下，一副准备听课的模样。
“……”
置于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陆荆云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眼睛留有刺痛感，导致泪意难消。
他闭了闭眼，回忆起方才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她点了一下他左眼尾下方的泪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作者有话要说：韦璇：惊喜吗？感动吗？
陆荆云：……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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