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梅府客人

护国寺,一号院。

梅家。

李源也未曾料想到,今日梅家居然这么热闹。

不仅朱家溍、王世襄两位在,还有五名外客。

经介绍,李源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舒庆春,也就是……著写《茶馆》的老舍。

梁思成,林徽因的丈夫……

陈梦家,新月派诗人,美男子……

以及最后两位盛海来的客人,两位大美人。

一个是得到梅兰芳先生真传者,言慧珠。

另一个则是大电影明星,王丹凤。

说名字大家可能不熟,但是她唱的歌一定是耳熟能详的:“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说来也是巧,李源其实对这段时期的事大都来自电视剧,自然不能当真。

可也曾因为某些缘由,特意搜索了下那十年期间,去世的名人。

今天五位客人里的前四位,刚好在那个名人榜单里排名前四。

此刻见着了,李源心中的激动不大多,毕竟他不是文学爱好者,害怕倒是有一些,瘆得慌。

也幸好还有朱家溍、王世襄和王丹凤三个活到新千年的“祥瑞”在,不然他都想走了……

几人对李源的出现,初有不解,待听闻介绍是名中医,来给梅兰芳治病后,一个个都动容惊诧起来。

王世襄不愧老顽童之名,看到几人的表情,喜的哈哈大笑。

还好女主人福芝芳为众人解惑,她先给李源上了一盏茶后,微笑道:“前天去拜访了施今墨奖生公,他老人家也认得李医生呢,夸他是针灸奇才。奖生公说,在这个年龄段的中医里,天下应该没人比他的针灸用的更好了。”

梅兰芳也笑道:“中医一门,博大精深。我多问了嘴,奖生公就同我们讲了‘烧山火’和‘透天凉’这两种针灸技法,听起来神乎其神,令人叹为观止。奖生公听了他的脉诊和治疗方案后,让我大胆的相信他。果然英雄不问出处,更不在年高啊。”

梁思成目光隐隐古怪,他是留洋海外的新式人物,对于中医一道,完全看不上眼。

不过他个人修养很好,未曾表露出什么来。

倒是言慧珠,性格张扬鲜明,惊奇道:“师父,您居然还看中医?怎么不去同仁医院?”

同仁医院,是光绪十二年美国教会在京开办的医院。

对了,林徽因就病逝于此。

福芝芳道:“怎么没去?同仁、协和都去过,去港岛、日本演出的时候,也曾看过,都没用。李大夫针灸后,先生却感到很舒服。慧珠,不可无礼。”

李源微笑道:“梅先生方才第一句话说的很对,中医之道,确实浩如瀚海,实在太广博了。我才从医区区数载,只在针灸技艺上略有所得。就好比唱戏……算了,唱戏我不懂,就好比唱歌。分技巧和感情,技巧是客观的,可以磨炼的。但动人的感情,需要对歌曲深层的理解和领悟,很难做到。

现在我就只有一点技巧,当不起施老先生奇才之名。精通‘烧山火’‘透天凉’两种技法的中医,也不在少数。”

这话其实还是过谦了,眼下中医虽然还未形成大范围的断层,但能用并且敢用这两种手法的人,全国不会超过二百人。

而“烧山火”与“透天凉”,还只是金针八法中的两种,除此二法外,还有阳中隐阴、阴中隐阳、子午捣臼、进气之诀、留气之诀、抽添之诀等一共八种手法,可谓针灸一门的不传绝学!

李源每天在秦淮茹身上折腾练习的,便是金针八法。

按赵云正的说法,全天下能将金针八法使全的,不会超过二十人,还都是知天命或者年过花甲的老人。

当然,也不是说李源就天下无敌了。

这八种针灸法子,他也只是刚刚入门。

再者,也正如他所说,只是取巧在针灸技法上占了个先。

离脉诊如神的境界,他还差的太远。

如果连诊断都诊不明白,又如何用针呢?

并且如何用药,他也还差太多功夫。

施今墨一副方子能开二三十味药,做到药与药间的药性相辅相成,药理相洽到近乎完美的地步。

这才是他当今中医第一人的重要原因。

所以李源的路还长……

人们总是喜欢谦虚的人,尤其是看得出来是真诚的谦虚。

梅葆玖笑道:“李医生,您都为家父治病了,还这么自谦啊?”

李源微笑道:“梅先生论京剧造诣,自然是国宝级的大师。但抛开身份,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九哥,家里人最好不要老捧着。梅先生的心疾问题,源自压力过大。家里如果能有一个轻松愉快的生活氛围,对梅先生的病情将会助益良多。”

梅葆玖闻言立刻正了正神色,道:“李医生的话,我记下了。”

其他几人也皆对李源刮目相看。

梅兰芳啊,这可是最上面的人都在追的当今中华艺术界第一人!

何人不尊崇?

一个小郎中,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知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该说是无知无畏。

梅兰芳温润的目光中却带着欣赏之色,道:“那就再麻烦李大夫一回,与我行针吧。你教的那套体操我一直在练习,效果也不错。”

李源道:“是梅先生的病并不严重,坚持治疗下去问题不大。”

说话间,客人留在客厅,李源、梅兰芳、福芝芳三人来到卧房。

李源还是选择慎重了些,也算是留了一手,没有用火针,而是用毫针给梅兰芳先生针灸。

效果并不差,只是没火针那么惊艳。

不过针灸后,梅兰芳显然觉得又舒服了不少。

福芝芳让门口站着的梅葆玖领李源去净手吃茶,她则服侍梅兰芳更衣。

重新回到客厅,王世襄就要走了,他对梅葆玖道:“小九,我先回家去了,新得了一对鸽子,我得回去伺候着。回头跟你爹说一声。”

梅葆玖自然客气留客,王世襄摇了摇头后,问李源道:“你礼拜天和媳妇儿到家来?”

李源点头笑道:“成。”

王世襄也不让梅葆玖送,与其他人点了点头后就顾自离开了,颇为洒脱。

朱家溍看着李源笑道:“怎么样,伱和畅安兄还投脾气吧?”

李源吃了口茶,点头笑道:“王大哥真性情,好吃、好玩、好钻研,正巧,我也是。”

朱家溍哈哈笑道:“王畅安能得你这么个忘年交,也很高兴的。不过礼拜天我也想去芳嘉园小院搭个火儿,怎么样?”

李源嘿嘿笑道:“您想去当然可以,反正王大哥虽会赶人,袁姨却会留客。”

朱家溍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王丹凤观察了一阵后,忽然对身旁的言慧珠耳语了几句。

言慧珠性子泼辣,闻言哈哈笑道:“李大夫一表人才,是比梦家先生还俊俏。梦家先生今年都快五十了,虽然风采依旧,不过当然没法和风华正茂的李大夫比。”

王丹凤有些害羞,不过她自诩比李源大十来岁,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在陈梦家当面这样说,不大礼貌,因此责怪的看了言慧珠一眼。

陈梦家倒不以为忤,还玩笑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一代新人换旧人,此为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啊。”

他和徐志摩是师生,即便在那个星光璀璨的年代里,陈梦家也依旧以相貌不俗而闻名于世。

当然,他的新月派诗歌也写的很不错。

陈梦家的妻子叫赵萝蕤,民国时期就在燕大的草坪上用英文演出莎翁的名剧,成为风靡燕大的女神。

有人问她,追求她的王孙公子那么多,为何会选陈梦家?

赵萝蕤的答案很简单:“因为他太好看了。”

只是未想到时光荏苒,一代颜王换旧王……

王丹凤声音娇滴滴的,看着李源道:“李大夫如果愿意去拍戏,一定能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李源笑道:“郭振清才是大明星,我可当不了那样出色的人。”

郭振清因为在《平原游击队》中扮演双枪李向阳,成了风靡全国的英雄式明星。

一直没有说话的老舍微笑道:“郭振清主持了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今年盛海好像也要办晚会了?”

王丹凤点头道:“是的,说是第一个有电视的春晚,会在除夕夜直播。不过,现在全盛海也只有一百台电视。”

言慧珠也笑道:“领导提出,物质匮乏,但是我们精神食粮要给大家,剧团都是让第一流的头牌演员来演,最好的演员、最好的节目拿到电视台来。我和老俞也要唱一出昆曲《琴挑》。”

朱家溍挑事:“小九,看到没有,这才是你父亲的得意门生,得了真传的。”

梅葆玖倒是心宽,并不在意,笑道:“朱叔叔,其实我更喜欢汽车和音响……”

话没说完,看到梅兰芳从里面走出来,忙又将话说回来道:“因为好的汽车能载我父亲出行,好的音响能播放出好的戏曲。”

朱家溍不厚道的大笑起来。

梅兰芳也在笑,道:“葆玥的老师是谭派的李桂芬打的底子,后来李桂芬去了美国,又请了余派的老生陈秀华给她讲戏。功力嘛,将将及格罢。小九声音条件比我好,只是心思并不在京剧上。只是因为有我这么个父亲,再加上他两个哥哥都没学戏,所以他倒是学了起来。

曲艺行当的规矩,自家的孩子要拜别派为师。因为这一行太苦,自己的孩子舍不得打。小九打小拜了王派的王幼卿,王幼卿的父亲就是通天教主王瑶卿。王先生是四大名旦的先生,王派唱腔也是其他流派唱腔的底子。能学好王派,我这区区梅派自不在话下。”

李源起身提出告辞,福芝芳拿出诊金,李源笑道:“夫人上回已经给了许多,这次就算了。等梅先生痊愈后,再给不迟。”

福芝芳道:“这怎么可以?”

李源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收了。

梅兰芳笑道:“李医生不收就算了,去厨房取两支匈牙利香肠来吧。”

李源反悔了:“梅先生,还是给三块钱诊金好了。”

一屋子人都笑,言慧珠笑道:“李大夫,你怎么好赖不分啊?”

李源苦笑道:“我就是分得好赖,才不敢收。无功不受禄。”

梅兰芳温声笑道:“怎么会是无功不受禄呢?小李,连伟人都说了,身体是革掵的本钱呢。你不肯收我的钱,说明你已经拿我当朋友了。既然是朋友,自然有分享之义,不用客气的。”

李源略略思量后,拱手笑道:“多谢梅先生。”

众人见之,都笑了起来。

虽身在微末间,却难得落落大方,不是俗人。

……

回到四合院的那一刻,看着斑驳破旧的大门,李源才觉得回到了世俗间,脚下的地面都硬实不少。

回头望了望护国寺方向,一刹那间有一种时空撕裂感,好像是在两个世界……

“源子回来了?”

李源刚进门,三大爷阎埠贵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瘦巴巴的身影从老阎家黑黢黢的门前站了起来。

李源“嘿”了声,乐道:“三大爷,大晚上的您不睡觉,蹲门口和三大妈藏猫猫呢?”

阎埠贵气笑道:“藏的哪门子的猫猫啊……你三大妈不是生了老四解睇么?闹着呢,我出清静清静。”

李源笑道:“三大爷,三个儿子一个姑娘,您儿女齐全了,还怕闹?”

阎埠贵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没分说什么。

虽然妇女已经能顶半边天了,但他还是想要儿子。

三个儿子也不多啊,李源家还八个儿子呢……

阎埠贵说好听的,道:“源子,说起来还真得好好谢谢您。去年您起哄架秧子,说是我鼓捣的大家去买粮,倒是提醒了我,四处寻摸了一些粮食回来备着。要不是因为这,现在可就抓瞎了!”

李源笑眯眯道:“怎么样,这个好事值不值四块五?”

阎埠贵:“……”

黑灯瞎火的,都能看到老阎脸上的表情凝固。

他一直等着李源还钱呢!

怎么着,听这话音……

好在,李源只是开个玩笑,随手从兜里拿出一把子零钱,一毛、两毛的凑一起,正好四块五,递给阎埠贵道:“三大爷,手里钱要凑手,还是尽量多弄些粮食备着吧。我也就是没钱,不然指定四处寻摸粮食。”

说完,推车去了里面。

眼下还是粮荒开始的阶段,东直门外的黑市上,粮食还不算贵的太离谱。

越往后,尤其是新年过后,那才叫一天一个价,直到有钱都买不到。

阎埠贵站在原地,看着李源的身影消失二门后,嗤笑了声,道:“等翻了年,南边儿粮食就能运上来,到时候粮食供给指定能恢复。嘿,这小子这是不乐意还我钱,故意坑我去黑市买高价粮呢。这小子,真够坏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