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
颜家祖宅正在办丧事,白色丧布晃的人脑袋发晕。
若是放在四年前,颜氏办丧事,必定是宾客不绝,今日却人烟寥寥。
灵堂正中的棺材旁跪着一个年轻的妇人,早已哭成泪人,眼底青影在她白皙的脸上浓重的骇人。
祖宅深处,一个小女孩不断拿手敲打门窗,嘴里喊着,“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我要找阿爹!我要找阿娘!”
门口台阶上坐着两个佣人,正低声交谈,充耳不闻门后女孩嘶哑的哭喊。
“四年,已经第四个了。”
“真有这么邪门吗?大小姐没出生前,这家里头没有出过意外?”
“哪有不死人的。”年长的佣人啧啧感叹,“就这四年,死得尤其多。”
“先是四小姐,后来是二少爷家刚出生的儿子,再后来是三少爷,现在又轮到大少爷。不知道下一个是谁呢……”
身后敲门和哭喊还在继续,好几个小时了,四岁的孩子不知哪来这么大精力,一阵毛骨悚然,年长的佣人抖了抖。
“其实,我觉得大小姐也挺可怜的,没有学上,也没有人陪她玩,常年被关在院子里...谁家大小姐这样?”年轻佣人说。
“她?她有什么可怜的,要是我,早送走不要了。”
房间内四岁的颜忺终于有点口干舌燥,她走到圆桌旁喝了两杯水,乌黑的大眼睛在房间内来回转。
放下水杯,颜忺来到沉香木阔床前。
颜忺知道床后是被挡起来的窗户,因为害怕她跑出去,所以用沉重的床挡了起来。
颜忺吃了点桌上的糕点,等身体蓄满力气,她再次走到床前,试着搬一只床腿。
没搬动后她绕着床转了好几圈,小小的身体苦恼不已。
突然,颜忺在角落看见那根缠着红绳的长棍,是她经常玩的金箍棒。
她情绪激动时总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力气又大,玩坏几个后,她阿娘就买了现在这根耐摔打的,防止她打到自己,又裹了一层红线。
拿着金箍棒颜忺气势全开,走到床右侧,爬到一条床腿中间,双手抱着床腿,双脚抵墙,憋得满脸通红终于把床移动了几厘米。
颜忺兴致勃勃爬出来,拿着金箍棒别床腿,费了半天功夫,终于挪出一条能够塞下她的缝隙。
踩着小板凳打开窗户,又把金箍棒扔到外面,颜忺跳下窗。
四岁的小颜忺拿着根金箍棒离家出走了。
兜兜转转好半天颜忺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她一直沿着镂空铁墙走,直到突然看见墙角的一个小房子。
房子底下有一个不知被什么的东西挖出来的洞。
颜忺立马兴高采烈的跑了过去。
先把手中的金箍鲁棒塞进小房子,颜忺顺着洞往房子爬,哼哧哼哧努力了半天,终于蹭了一身泥,爬了进去。
盘腿坐在小房子里,颜忺好奇的打量,这个小房子比她大好多呀,她站起身都不会撞到房顶,地上还铺了一层地毯,颜忺喜欢极了。
把金箍鲁棒插在门外的泥土里,颜忺当下决定,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睡着的颜忺听见狗叫的声音。她爬到门口探出头,与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狗四目相对。
颜忺吓得不轻,赶紧拔出金箍鲁棒拿在手中,乌黑的大眼睛戒备的看着门外的大狗。
对视了片刻,大狗耐心磨尽,朝着颜忺汪汪大叫。
颜忺小拳头紧了紧手中的金箍鲁棒,张开小嘴表情凶狠的学着叫了两声。
大狗急的来回踱步。
一人一狗对峙半天,一个男孩走了过来。
那狗看见男孩仿佛找到了靠山,围着男孩狂蹭,颜忺觉得它在告状,心里对男孩也戒备起来。
颜忺拿着手中金箍棒敲了敲地面,表情恶狠狠说:“你们不准过来,这里是我的家。”
那男孩似是觉得好玩又新鲜,嘴角微翘,漆黑平静的眸子盯着颜忺瞧。
他好整以暇的看戏,不言不语,也没有要帮谁的意思。
大狗见他的小主人不肯为他“做主”,恼了,对着颜忺色厉内荏的狂吠几声,就要上前抢回自己的家。
“小黑,回来。”男孩终于出声。
大狗不情不愿回到男孩身后。
男孩走近,微微弯腰与颜忺平视,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给颜忺,说:“出来吧。这是它的房子。”
看着男孩漆黑沉静的眼睛,颜忺受了蛊惑般从狗窝里爬出来,还自然而然的牵上了男孩的手。
男孩看了一眼颜忺满是污泥的手,并未说什么。只是看到颜忺手背一处鲜红的伤口时,轻轻蹙了蹙眉。
他牵着颜忺往大房子走,颜忺嘴巴闲不住,眼睛好奇看了一圈后,开口问:“这里是大哥哥家吗?”
“嗯。”
“你有爸爸妈妈吗?”
“...有。”
“你是跟你爸爸妈妈一起住吗?”
“...不。”
“我以后可以来找你玩吗?”颜忺抬头看他,晶莹剔透的大眼睛里全是盛放的欢喜,声音又甜又软,“我喜欢大哥哥。”
男孩脚步微顿,之后对颜忺不明显的笑了笑,并未回答颜忺的问题。
家中佣人见自家小少爷竟牵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回来,惊得赶紧跑过去。
“去把药箱拿来。”男孩说。
之后男孩替颜忺上了药,又让人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颜忺心里欢喜,换好衣服后就抱着他不撒手。
“哥哥,阿忺喜欢你。阿忺好喜欢你呀,好喜欢好喜欢。”
颜忺笑得甜,眸光熠熠,男孩扭头看她的时候,怔了神。
看男孩没有说话,颜忺又小心翼翼问:“哥哥,你讨厌阿忺吗?”
男孩慢慢回神,看着颜忺乌黑明亮仿佛盛满无数星光的眼睛,微微一笑,凝神道:“不讨厌。”
颜忺脸上笑意慢慢绽放,搂着男孩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男孩的脸上。
管家从外面匆匆走来,看了一眼男孩怀中的颜忺,一张脸都是不可言喻的焦急,“少爷,您,您先把这孩子放下来!这孩子,抱,抱不得呀!”
男孩并未理会管家异常的要求,沉声问:“讲,发生什么事了?”
“这孩子,”磕绊一下,管家说:“她家人正找她呢。我已经让人通知了她家人,也快到了。”
管家话落,门外走来一个妇人。妇人一身孝衣,貌美的脸上难掩憔悴。
妇人看见颜忺,通红的眼睛立马又浸满泪水。
她走到颜忺身边,轻轻喊颜忺乳名,“阿忺。”
听到熟悉的声音,颜忺回头,高兴喊:“阿娘!”
颜母笑了一下,难掩疲态,伸手道:“过来,跟阿娘回家吧。”
颜忺看着阿娘,又看了看男孩,眼中有丝犹豫,依旧抱着男孩不撒手。
颜母拍了拍颜忺的头,轻声哄:“阿忺乖,跟阿娘回家。”
颜忺为难,对颜母说:“可是阿娘,我喜欢这个哥哥。哥哥说不讨厌我。”
颜母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孩,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热烈的感情,继续温声哄:“阿娘以后带阿忺找哥哥玩,好不好?”
颜忺迟疑再三,才恋恋不舍的从男孩怀中下来。
回到家,颜忺被带进灵堂,灵堂上刺目的照片毫无预兆猛地撞进她眼睛。
阿爹。
猛地惊醒,颜忺起身坐在床上缓了许久。
想到什么,颜忺摸到手机,打开戚仞的微信,点开那张简笔画头像。
拿着金箍棒的女孩,七八岁的男孩和被抢了窝的大狗。
那个男孩...是戚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