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碗水端平，李茂一大早不得不赶往里余镇。
临走之前，李秀英还拿出一箱老年人喝的钙奶，一盒不知道是谁送的广式月饼，还絮絮叨叨地叮嘱：“逢年过节到人家家里去，不作兴空着手的，人家不会骂你没礼貌，会骂我们做父母的没教育好你。”
李茂心说这可不是去别人家，是去自己的新家而已，用得着这么客气？
但他不敢违逆自己老母亲，稍有意见只怕是要被骂个狗血喷头。
换了在当年，他还真就未必太在意李秀英的一些想法和观点，但重生以来，看到年轻了的老爹和老妈，总感觉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应该顺着他们才是对的。
真正一个四十岁的人，早就经历过了叛逆期，不会像年轻时那样不懂礼貌。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父母说什么都是错的，血气方刚之下，必须要坚持“正确”的道路，哪怕与至亲拍案而起，恶语相向。
那时候，总是以为只要自己选择的路线是对的，只要自己占着理，哪怕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也无权对自己指手画脚，倘若他们喋喋不休，势必要争论一番才行。
等到人过中年，被社会毒打过也好，经历过人世间的沧桑变化也罢，渐渐也就懂得了为人父母的不容易，渐渐明白了自己跟父母扯着嗓子辩论是与非、对与错是何等的幼稚。
送李茂下了楼，李秀英拉住他：“你究竟有没有选定是哪个姑娘？真要是选了周家那个，我也由你。”
李茂听出来了老母亲的选择，但他跟老母亲的选择方向的确不一样：“我还小呢，现在都在考察期，婚姻人生大事，不得慎重？”
李秀英听了在这话，没有觉得半点不对，点点头：“你这话是对的，是不能草率，但最好还是让我见见小柳。”
她是见过周采薇的，周采薇也来过李茂家。但她没有见过柳云卉，总觉得自己要亲眼看一看才能做到心里有数。
实际上，李秀英对谁都没有意见，只不过她去过柳云卉家，听说了她们家的状况，不由自主地同情起这个苦命的姑娘来，感情上也就有了些倾斜。
李茂没有隐瞒：“小柳十一过后要去省教院进修一年呢，而且我的主要任务是在沪城创业，娶儿媳妇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操心啦，反正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好不容易应付完老母亲，李茂赶紧开车直奔里余镇。
一路上李茂还在想，里余镇虽然偏僻，但也正因为相对闭塞，所以倒显得像是一方世外桃源，没有什么人打扰。
不料刚到里余镇上，下车去超市买点酒水饮料的时候，他就被两个人给堵住了。
“李哥，你终于来啦。”
“李哥，好久不见哈。”
李茂一抬头：“大伟、永光，你们怎么在这儿？”
刘大伟嘿嘿地笑着说道：“我们哥俩在隔壁吃早饭呢，正好看到李哥你的车子在超市这，猜你应该在买东西。”
这哥俩凶神恶煞的模样，偏偏还要露出憨厚的笑容来，也着实是不容易。
李茂猜到两人不会只是过来打个招呼那么简单的事情，便招招手：“走吧，出去说。”
走到外面，刘大伟赶紧给李茂递过一根烟，徐永光打火机也凑了过来。
喷出一团烟雾，李茂笑着问道：“怎么样，哥俩这段时间过得还行？”
“还行还行。”徐永光陪着笑。
刘大伟口直：“行还行，就是瞧见志俊去了沪城，我们哥俩心里都觉得痒痒的。”
他们二人的事情，李茂想过，的确没有适合他们的岗位，就连黄志俊，目前也只是充当半个专职司机。
李茂避而不谈这件事，转而问道：“你们吃完早饭准备去哪儿？”
徐永光打了个呵欠：“我们在网吧玩了一个通宵，上午准备回去休息休息。”
“哦？玩的什么？”李茂心头一动。
“传奇啊，网吧里都在玩这个呢。”刘大伟笑道。
现如今网游市场还是传奇一家独大，不过，再过一段时间，可就难说啦。
一根烟抽完，李茂拍拍屁股跟两人告别，然后直接开车去了镇上的新家。
柳云卉不知道李茂今天会来，看到他的时候还愣了愣，随即莞尔笑了起来：“你今天怎么来了？”
李茂故意脸一板：“这么说，是不欢迎我？那我回去了。”
“没有，没有。”柳云卉慌忙摆着小手，本来喜悦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惶恐。
真傻！李茂心说，压根分不清自己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这样的话如果是跟周采薇说的话，她铁定会手往外一指：“好走，不送。”
“哎呀，回自己家还用得着带东西？”魏兰珍看到李茂手里拎着的东西，不过意地招呼道。
李茂放下东西，活动活动胳膊：“都是我妈让拿过来的，我中秋节的时候没能在家，这次算是把中秋节的礼物给补上。”
“哎呀呀，礼数太周全了，倒让我们失礼了。”
魏兰珍有些自责，看向柳云卉：“小卉，你今天去买点节礼，下午送小李家去。”
柳云卉听话地点点头。
什么？李茂顿时觉得有些头大，这哪儿跟哪儿，就要见家长了？
但拒绝的话又不能当着魏兰珍的面说，只好找个单独一起的机会，劝劝柳云卉：“马上就要去京州了，你东西收拾完了吗？这次是去进修培训，要带的书都带好了吗？生活用品都买了吗？”
“衣服已经收拾好了。”
柳云卉听到他一连几个问题，支支吾吾地回答：“东西，东西没有买。”
“所以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哪有时间去我家？走，我带你去镇上买点东西。”
……
五号一大早，李茂先去接了自己的远房表哥钱赵坤，让他坐到了后排，然后去里余镇接柳云卉。
“是你同事？”
路上钱赵坤好奇地问：“你还专程送你同事？”
“反正是放假，正好我赚点路费。”
李茂没有点出他跟柳云卉之间的关系。
等柳云卉带着行李过来，钱赵坤这才发现，李茂要送的竟然是一个漂亮得没边的女孩，尽管穿的很是朴素，而且也没有化妆，但反倒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秀美，绝对秒杀那些在大街上袒胸露腿的妖艳女郎——她们跟眼前这个女孩相比，只能用“庸脂俗粉”四个字来形容。
“我表哥，钱赵坤。”
李茂帮她安顿好行李，让她坐到副驾驶位置上，给双方介绍道：“这是柳云卉，我同事。”
柳云卉在这方面不敏感，并没有因为“同事”而生出不快，反倒是觉得这样的介绍让她更加轻松一点，扭头轻轻点了两下，算是跟钱赵坤打了个招呼。
钱赵坤没由来地觉得有些紧张，咽了两下口水，这才组织好语言：“柳老师到我们省教院是要进修培训一年？”
“嗯。”柳云卉轻声回答道。
钱赵坤顿时觉得有些激动：“我们都是老乡，在省教院有什么事直接可以找我，我的小灵通号码是……”
“进修培训能有什么屁事？”李茂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看来有必要找个机会提醒提醒这个表哥，可不能见色起意。
接了柳云卉之后，李茂却又往春兴市方向开了过去，跟钱赵坤解释道：“我们再去接一接她的两个同学。”
柳云卉的这两个同学，男的叫做董桂生，白白净净的，像个书生；女的叫做储素琴，模样中等偏上一点，但跟柳云卉是没法比的。
他们两个人自从毕业后也是第一次见到柳云卉，刚见面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这还是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的柳云卉吗？
当初在春兴师范上学的时候，柳云卉瘦瘦弱弱的，面色也很差，而且总是留着男生那样的短发，经常低眉顺目的，连说句话都不敢大声。
那时候不少同学尽管觉察出柳云卉的五官精致，但因为平素的打扮实在土里土气，年轻的人又不会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导致上学的时候，愣是没有一个人追求柳云卉。
“哇，小卉，你真的，工作一年，变化竟然这么大！”储素琴拉着柳云卉的手上下打量个不停，语气中满满的羡慕。
董桂生也有些懊恼自己当时看走眼，暗暗惊叹“女大十八变”，也想伸手去跟柳云卉握握手，柳云卉却小心翼翼地躲过去。
“哎呀，咱们一年多不见，这次又能在一起学习一年，实在是太好了。”
董桂生只好尴尬地搓搓手：“以后咱们就可以一起吃饭，周末的时候出去唱唱歌，没事的，我请客。”
李茂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走不走？这地方车子不能停太长时间的！”
董桂生被李茂这么一吼，心里有些不快，扭头问柳云卉：“你这司机是从哪儿找的？”
柳云卉刚想介绍，李茂哼笑了两声：“怎么，她雇我的钱你出吗？”
“钱我出！”董桂生从兜里摸出五张百元大钞，往副驾驶位置上一扔，财大气粗地说道：“好好开你的车，别影响我们同学之间叙旧。”
“不是的。”
柳云卉有些着急，她当时只是跟两个同学在电话里说有车顺带他们一下，并没有说开车的人是她男朋友，见董桂生有些误会，忙想解释解释。
不想董桂生打断她的话：“没事，有钱的就是大爷，我们出钱他开车，他好好开车就行，其余的用不着他管。”
后座的钱赵坤都看不下去了：“赶紧上车走人吧，要不然赶不上到省教院吃午饭。”
董桂生还想让储素琴坐副驾驶位置，他好跟柳云卉一起挤在后面，但李茂直接冲柳云卉叫道：“快点，你先上车。”
柳云卉没有想那么多，她刚才就是坐的副驾驶位置，听李茂这么一喊，自然而然地就坐上了副驾驶位置。
董桂生无奈，只好坐到了后面，还冲钱赵坤努努嘴：“麻烦你往里面去一点。”
春兴市距离京州三百多公里，走高速的话两三个小时也就能达到目的地。
但还没开出春兴市，董桂生就喋喋不休地要跟柳云卉“叙旧”。
“还记得二年级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考粉笔字的吗，多亏了你的帮忙，我才蒙混过关。”
“那次我们班组织去特殊学校献爱心，你和我还一起帮那些孩子买了书本和笔。”
“快毕业的时候……”
李茂有些忍不住了：“能不能安静一会儿？我开车的时候最讨厌别人啰里啰嗦个不停，影响我开车。”
钱赵坤听出了李茂的不高兴，加上他也不喜欢董桂生有事没事跟柳云卉套近乎，便咕哝道：“安全第一哈，都安静会儿吧。”
董桂生还想说什么，却被储素琴拉了拉衣袖，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中途在服务区休息的时候，李茂跟钱赵坤在外面抽烟，董桂生还特意在里面等两个女生。
“你这同事，有男朋友了吗？”钱赵坤一边抽着一边问道。
“算是有吧。”李茂想想还是跟自己这个表哥透透底，免得他浪费时间。
钱赵坤吃了一惊：“卧槽，谁特么这么有福气？”
李茂笑了笑：“她一直追求我呢，我还在考察她。”
“卧槽！”钱赵坤惊讶得合不拢嘴，但转念一想，李茂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去送一个同事去京州，但如果是男女朋友关系，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妈的，幸好没有开那个口！钱赵坤又觉得有些庆幸，不然当着人家男朋友的面，可真就丢死人了。
“她这个同学，倒是有些居心不良。”钱赵坤赶紧改变立场，跟李茂站到了同一条战线。
其实说到“居心不良”，他自己何尝不曾这么想？
“没事，已经让他闭嘴了。”李茂倒不怕。
钱赵坤摇摇头：“我觉得你还是要注意啊，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你真就放心让她一个人在京州一年时间？而且，还跟她的同学在一起！你就不怕那个姓董的挖你的墙角？”
花花世界里，异地恋被人撬的事层出不穷，这年头，有几个人能受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
李茂觉得自己是不能的，但他相信柳云卉是能的，不过他还是装作很紧张的样子：“那怎么办？”
“放心，我帮你盯着！”钱赵坤拍拍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