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父女对峙【四千+】

凤烟烟微微收紧手上的力道,冷眼看着凤敏的脸从充血的涨红,慢慢变白,最后逐渐向青紫的颜色靠近。

她道,“我本不想大动干戈,偏你不死心。”

凤敏感觉肺要憋炸了,四肢渐渐冰冷,以为下一瞬就要死去。

殿外有人影浮动,凤烟烟甩开手,凤敏的身体被甩出三米远,后脑勺撞上大殿的石柱,当即昏了过去。

殿外来的人是傅辛和大巫祝。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大巫祝。

他看到凤烟烟,吓得翻了白眼,不等凤烟烟出手,直接昏了过去。

傅辛看到面前的人震惊,唇色已然苍白,“你还活着。”

凤烟烟将手收在身前,睨过一眼,眼底丝毫不藏杀意,“不然呢?”

傅辛屏息一瞬,看向凤烟烟时目光开始躲闪,在凤烟烟的漠然面前,一切相关的语言都变得苍白,但他知道他还是需要说,他想活着。

他局促地蜷了蜷手,从喉咙中淌过的字愈发紧涩,“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报仇。她……”余光瞥过倒在地上的凤敏,他语调哽了又哽,“我……”

凤烟烟看着他,没说话。

她从冰冷的地砖上走过,鲜红的裙摆艳丽妖艳。

傅辛看着越来越靠近的她,呼吸渐渐停住,目光不住地颤动,“……烟烟,我,我错了。”

此时,凤烟烟已经站到他面前。

视线从他的面容上晃过,瞥见傅辛脸上的惊恐仓惶。

听着他的话,内心嘲讽至极时,玩味地问了一句,

“你说一句错,我就该原谅?”

傅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膝盖一软,直直地朝她的方向跪下,目光祈求,

“烟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饶了我好不好?既然你回来了,我把王位给你,从今往后,你就是南原的王。”

仿佛是怕凤烟烟不信,他跪着上前几步,仰着头,诚惶诚恐辩解,

“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我也没办法。是凤敏!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我原本也没想做这些,是她,是她心生怨恨,非要至你于死地不可。烟烟,你知道的,你我终归父女一场,我怎会真的狠心如此!”

凤烟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一切,眼前这个人本该是她敬重的人。

可如今,他却跪在面前,惴惴不安地向她辩解。

为的,只是求她给他一条生路。

何其嘲讽!

她至今记得,十一年前,他追杀她时的决然,赶尽杀绝的姿态何曾有今日的卑微苟且?

当然,她也相信,如果败的是她,傅辛又会是另一副嘴脸。

“那阿鸣呢?”

傅辛声嘶凄厉的喊话在凤烟烟出声时止住了。

他一噎,如年老长者般,目光颤巍巍望过去,就见凤烟烟已蹲下身,与他目光平直地对望。

黑漆漆的一双眸,望过来的视线平直冷静,她瞳仁颜色很深,深得让人看不透。那样的深邃,那样的冷静,就像是经过烈火焚毁却浴火重生后心如死灰般的寂冷。无论她是何姿态,总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不可攀。

她开口不过是寥寥几字,无悲无喜的一双眼,反能激得傅辛出了一身冷颤。

“今日,你说你不得已。那对阿鸣又是如何?”

傅辛呼吸停滞。

“你是如何对他的?”

“……”

凤烟烟眼睫微垂,唇角总含着抹讥讽的笑,“我眼瞧着你对凤千裳偏爱许多。”

偏爱到可以让一个放肆凌辱伤害另一个。

傅辛心惊,慌不择言,“烟烟,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没错,我如今是南原王,可你知道的,南原的臣民对我从来都不是真的信服。这么些年,我看似是南原王,可南原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凤敏才是真正掌权的那一个!我在南原没有丝毫影响力,我只能依靠凤敏。就连当初!当初也是她执意让我成为南原王!我,我不过就是她的一个傀儡,我受制于她,不得不如此啊。”

“你的‘不得已’中包括杀我,伤阿鸣?”

“我……”

“若我没记错,昔日你派苍麒苍麟去北虞,除了接应凤千裳,也是想杀我的。”

“……”

不过,苍麒最后选择的人是她。

“这些年,你派出的人不少。”

“……”

“取回我人头者赏万金,嗯?”

“……”

“看来我这条命,还挺值钱的。”

“……”

“若不是我有自保的能力,只怕也不会有你我今日见面的情景。”

傅辛的脸朝着地面。

凤烟烟的每说一句,他的目光就退一分,头颅就低一分,明明是平平无奇的语调,却要像千斤重石般往他身上压。

他敛神紧了紧撑在地上的手。

辩无可辩,便只能搏一搏。

傅辛看准了机会利索出手。

凤烟烟微微侧头,利刃从她脖颈滑过。

几乎无限贴近,却未能刺伤她分毫。

反倒是她挥出的一掌隔空狠狠落在傅辛的心口。

傅辛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你或许不知道,同样的伎俩,凤敏用过一次。所以,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

他们都是想用亲情作为伪善的盾牌,然后找寻机会企图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凤烟烟起身,余光扫过落在地上溅了血的兵刃,眸光淡淡,似乎早已预料到,“居然还淬了毒,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杀我。”

“都是一样的,我不杀你,你也会杀我。”

既然这样,他宁可活下来的是自己。

“难道我不该杀你?”

他抬眼正好看到她落在地上的裙摆。

像血一样鲜艳。

“你为了你不该得的,害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枕边人可以算计,亲生骨肉可以丝毫不在意仍人折磨,凭什么你就以为你所做的一切能揭过?”

既然已经彻底撕破脸,再多的伪装已然无用,傅辛深吐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我只你恨我,可当初的事,你并不知晓,我最初所属意的本不是你的母亲。”

凤烟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然掩唇笑了声。

在笑容过后,她整个人冷下来,“真是恬不知耻。”

傅辛盯着面前人。

凤烟烟踩过鲜血,缓缓走到他面前,低头,将他的落魄狼狈看在眼中,也看到他眼中的不甘和冷漠,她扯动了一侧的唇角幽幽出声,

“你口口声声说对娘亲毫无情意,却还是跟她孕育了我和阿鸣。”

手指指向了身侧生死不明的凤敏,“在这期间,你还跟这个女人在一起,这算是什么?”

傅辛抿紧嘴唇,死死地盯着她,没出声。

“我知道,你们总有你们的理由,你们肯定会说是因为娘亲太强势,你们太卑微无助。呵,你们要是真的有骨气,为何不一早把话说清楚?”

“我娘亲一生要强,却从不稀罕强人所难之事,她若是知道你与凤敏有私,断然不会和你成亲。可是你没有。”

傅辛冷嗤,“是,你的母亲是不会,可曾经的事你又了解多少?烟烟,你了解你的祖母?当时,你祖母知你母亲于我有情,就做主定下了这门亲事,纵然我可以向你母亲说明一切,可你祖母不会放过我。她会让我们死!”

提到这一点,傅辛多年被压制的不甘再也无从遮掩,看向凤烟烟的眼神,早已不是父亲看待一个女儿的仁慈,不是败者看待一个胜利者的卑微,更像是看待一个怪物,

“说来,你们凤氏的女子都是强势!生来富贵,权势滔天,掌握旁人生死,骨子里孕育着嗜血杀戮,又怎能切身体会我们的无奈。”

凤烟烟听着他的话像是听到最好听的笑话。

她笑着笑着,笑得眼角都红了起来,张扬狂烈的美,让人惊心动魄,毫不避讳地戳穿他,

“现在说起,固然是有太多的理由,你所说的种种,无非是趋利避害后的考量。你和凤敏自诩真情?那为何还有方才你在我面前的推脱?”

她靠近傅辛,将他的狼狈看在眼里,又追问一句,“你说你与凤敏是真爱,那这些年,你们得到你们所谓的真爱了?”

“……”

“说来说去,一切都是借口!你习惯了算计,不肯让自己成为出头冒险的那一个。你虚伪、自私!凤敏冷漠、多疑,说到底,你们是一路人!”

凤烟烟扶额,指尖划过眉眼,细数曾经种种,

“你一面享受着我娘亲带给你的一切,一面和凤敏纠缠不清,还要在背地里算计她。傅辛,你总说你冤屈,难道她就不无辜?”

“你扪心自问,你从一个小小侍卫,到今天成为南原的王,这桩桩件件,哪件能和我娘亲摆脱得了关系?你与凤敏,口口声声地说着你们是有情人,可到生死关头却只知道退缩,算计欺骗别人,你们这是忍辱负重?”

“不,不,不,你们只是待价而沽,趋利避害。你们想活,明明做尽了坏事,却还想让人歌功颂德。”

傅辛面对着她的咄咄逼人,知道自己已无从辩解,望着眼前与印象中极为相似的容颜,他终是不忍开口,“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杀你的母亲。”

对于凤霓,他确实心存愧疚的。

有一桩事被凤敏说中了。

这些年,他每每想到凤霓总是会心绪难安。

他之所以愧疚,是因为他知道凤霓对他的真心。

毫不保留付出的真心。

他真真确确感受到了她的真心。

可是,对这份真心,他一开始便是利用。

到了后来,他反而分不清……

他变得不敢面对她,更不敢面对自己……

“可是你废去她的行动能力,放任凤敏羞辱她!”

傅辛受不住她过于直白愤恨的眼神,只能避开。

“难道你不会知道,这样的做法对她来说,比杀死她还要残忍?”

翱翔在九天的凤,又怎么能被人圈禁成家雀之后,还要再卑微俯首。

“你明知道凤敏对她做的一切,却还是任由事情发生。这算什么?你们的身上,全都沾着她的血。”

傅辛闭上眼,多往种种如潮水般朝他铺面而来,压得他透不过去,许久后他的唇齿间才溢出一句话,“你与她太像。”

凤烟烟知道他说的是谁。

傅辛不敢睁眼看。

凤敏总对他说,斩草要除根。

他明白。

可,虎毒不食子。

他知道凤霓是至情至性的人,他敬她,畏她,也怕她。他知道,她高高在上,光芒闪耀,若不是只因一次偶然,她远不是他能够触及的存在。

可是,他真的怕……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你母亲那样的人。”

于是,在凤霓死后,他几经犹豫后最终决定下了杀手。

他知道,凤敏说的话有道理。

事情既然选择了做,那就做绝。

权力是件很奇怪的东西。

得到的越多,就想得到更多。

在未得到关于凤烟烟消息时,他从不知危险是什么。

可是,凤敏几次提醒他,凤烟烟的存在。

他已经尝到了权力,自然会害怕。

他知道,只要她活着,总有一天她势必会报仇。他每日殚精竭虑,惴惴不安,他想活,他不想死。

“这一日,我早该想到了。我,我希望你活着,可我也怕你活着。”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这种矛盾的情绪一直折磨着他。

最终,他还是做了取舍。

人是畏惧死亡的。

即便知道了要死,真正临近死亡这一刻,心底还是会生出畏惧。

感觉到从头顶落下的阴影,傅辛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嘴唇蠕动,“烟烟,我是你生父啊!”

凤烟烟笑了,“你说你是我生父?”

“我,我……”傅辛哽咽,“我知道我错了许多,可我终究是你生父啊,你记得吗?你儿时,我带你去买过街上的糖人,给你做过风筝,我真的对你好过,烟烟,能不能不要……”不要杀我……

糖人,风筝……

太久了。

她觉得她已经活了好久好久。

过去的那些,太遥远,她都已经记不得了。

她的眼睛变得很空,像是个巨大的漩涡,无神,引人深陷。

她阖上眼,问了一句,“你在囚禁阿鸣,昭告天下通缉追杀我的时候,没想到这层关系?”

“……”

等了等。

没有等到声音。

再掀开眼帘时,一切揭过,往事如云烟,断舍不留念,

“十一年前,你第一次射箭杀我,断你我父女亲情;刚才你第二次杀我,断生养之恩。欠你的,我已经还了,现在到了你偿还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