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们都忘了,翌日休沐,官府不开门。墨玉看了也无法,只好等着过一天再去。梦寻便趁机缠着她,姐姐长姐姐短地要拉她出去逛街。
墨玉原本根本没有心情,却奈何不了梦寻跟个磨牙的小棉花兔一样在她眼前黏着,只好答应。
自下山后,这一路匆忙奔走,还从未好好停下来看一眼途中的风景。墨玉走在长街上,忽然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心情。
然而旁边那人不容她安静思考,一直像只小鸟儿似的说话。他拿拿这个,又摸摸那个,显然比她还要兴奋。“姐姐姐姐,这个你喜欢吗?”“这个呢?”“那个好看吗?”“这个发钗衬姐姐。”“姐姐不喜欢发钗?那……兵器呢?哦我忘了,有什么兵器能和姐姐的龙泉剑相比呀!”
她若不答话,他也不恼,有时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姐姐到底喜欢什么呢?”“感觉姐姐喜欢蓝色……”
墨玉:……
梦寻走过一家摊上,拿起一根镶着银丝边的浅蓝色发带,笑着拉住她,“姐姐的发带有些旧了,换根新的吧?”
墨玉淡淡看了眼那发带,按下他的手,“旧发带我用习惯了。”
“原来姐姐还是个念旧的人呀。好的,我记住了!”他在她身边走着,一双眼睛眯成两个可爱的小月牙儿,笑的时候会露出一颗虎牙并一双酒窝。
然而墨玉并不多看他,她的目光更像是悠悠远远地落在长街尽头,不知何处。
梦寻看着身旁与自己一般高的姑娘,绾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蓝色发带从肩颈处披下来,一双眸子里淡然宁静,只感觉她如雪莲般出尘高贵。
“姐姐爱吃糖炒栗子吗?我去那边给你买点吃的吧。”他说完没等她答话,笑嘻嘻地跑了过去,不忘转头一句:“姐姐记得在这儿等我呀!”
“大叔,来一袋糖炒栗子!给你,不用找钱啦。”
“好嘞公子,新的一炉马上出锅,容您稍等片刻。”
……
“……你们怎么在这里?是父亲对我有话?”
“小公子,老爷说,陈留的案子,还有后面京城的案子,您千万莫要再插手了。”
“有几个同行的朋友,案子是另一个小妹妹破的。我也不算插手吧。”
“你说什么?已经破了?什么意思?”
“呃,也没有,只是我们的一点推测。”
“我说小公子,当初你执意去灵山派学艺,老爷本已是万分不高兴,只求你老实安分倒也罢了。此次让你回家,你却在途中又趟进浑水里来。”
“浑水?”
“近来这些案子都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小公子啊,你就听老爷劝吧!若到时候你卷进去,老爷万一保不住你,”
“保不住就不保了呗。既然我朋友铁了心要管,我就一定奉陪。”
“……公子!”
梦寻已经不想再答话,伸手一笑,“糖炒栗子给我啊!”
墨玉很是等了一会儿,才见到梦寻抱着一大袋糖炒栗子过来。
“姐姐尝尝!上一锅正好卖完了,所以我等着呢。新出炉的,热乎着!”
墨玉礼貌性地拿了一颗。
“怎么样,好吃吗?”
她点点头。
“喜欢的话,我再去给姐姐买一袋!”
“你等等。”她拉住他,“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姐姐请说?”
墨玉拉他站到街边上去,道:“也不是多大个事儿。我们是不久前刚认识的对吧?”
梦寻认真想了想说:“嗯,我和姐姐是在船上认识的。”
“这就是了。”她说,“我们相识不久,还没有那么熟。”
这时她看到梦寻眼睛里的光显见地黯淡了下来,有些委屈道:“姐姐这样说,是不喜欢我吗?”
墨玉道:“这和喜欢有什么关系?我是想说,我们还没那么熟,要不你还是先叫我‘墨师姐’好了。叫姐姐不太习惯。”
梦寻听了委屈道:“陆眠也和你们相识不久嘛,那你怎么叫她妹妹了?”
“她是女孩儿,和你不一样。而且她是叶思卿认下的妹妹,我是他师姐,陆眠自然也就是我妹妹。”
“那、那,叶师兄和陆妹妹也是相识不久,怎么就认她做妹妹了呢?”
“你的问题还真多啊。”墨玉叹了口气,并不愿和盘托出,搪塞道:“那你不如去问他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他的想法。”
“姐姐……”
“不是和你说了叫师姐吗?”
梦寻固执地摇摇头。
“你是灵山派的,我是长风门的,两门派向来是对头。你和长风门的人太亲近,那边的人难道不会议论你?”
他忽然眼睛一亮,“原来姐姐是为我考虑吗?我不要紧的,门派那些人哪有姐姐重要?从我第一眼见到姐姐开始,我就很喜欢你。是……”
“……”
“是那种‘宜室宜家’的喜欢。”
此话一出口,饶是墨玉于情爱之事上再愣,也听出点什么来了。
她内心摇了摇头,转向他,“你多大了?”
“十六。”梦寻眨眨眼睛。
“我十七,比你大。”
“那又如何?”
“你还小,大概是,”她看着他,并不客气地说:“一时新鲜。”
“我不是!你……你是不是还有很多弟弟?我和其他弟弟不一样的。”他忽然炸了毛,委屈地看着她,顿了顿道:“我会用时间证明给你看。等你一百岁了,我还是喜欢你!”
墨玉:?蛤……??
他却转身跑掉了。
“你去哪儿?”她跟在他身后几步喊了一声,他却一眨眼就不见了。她这时有点儿后悔起来,万一把他气到跑去了没人的地方,这么奶一个男娃娃被人拐跑了怎么办?
……算了,他不也是捉妖人吗?身怀法术,寻常人能奈他何?怎么说也有十六岁了,想来不至于傻到被卖。她又想。
然而思绪却再无法平静下来,她有些烦躁地走到树下。
……那个叽叽喳喳磨人的小鬼终于走了,她不是该高兴终于清净了,可以好好想想案子和明天的事了吗?为何却一直无法平静?
云外一声晨钟声响穿过风到达耳边,不知是自那个寺庙而来。一眨眼便在树下呆坐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晚,街道上的人也渐少了。她抬起头,两个公子从她眼前走过去,兴致勃勃地在议论什么事。
“喂,你听说闹得沸沸扬扬的画室杀人案了吗?有个当事人忽然死了!”
“听说了啊。谁死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害!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热乎的消息呢!可真是的,凶手树妖还未归案,无辜的人又死了一个。不过你说他是怎么死的?这时候忽然死了,也太蹊跷了。”
墨玉惊起,“二位留步!”
两个人被她叫住,转过身。
“请问消息可靠吗?是谁死了?”
“我刚听门口的小吏说的,错不了。死的……叫个什么来着,忘了,是杜大人的书童。”
墨玉:!!
“多谢……”
小六死了?!
根据陆眠昨日的推断,他才是真凶!她还预备明日去公堂,真凶竟忽然死了?!
若人已死,她再去公堂上说,怕是会被人指成为妖开脱、把罪名套在死无对证的人身上,连带着累及长风门的名声……
可她不会因此放弃。她没有陆眠、叶思卿会查案,但若已经知道真相,也绝不可能把它捂在心里。
心事重重地回去时,梦寻还未归,叶思卿和陆眠正在下围棋。
她倒是佩服他们的好兴致,居然还有闲心下棋。
“思卿哥哥,你别让着我呀。你让着我是看不起我,知不知道?!”
“……哦。”
“出事儿了!”她过去问道:“你们一天都在下棋?”
“是呀,下棋多好玩。”陆眠冲她甜甜一笑。
墨玉道:“出事了,小六死了!”
“必然的,改变不了。”叶思卿却淡然地又落下一子,一双眼睛里满是温柔的光,看向陆眠,“到你了。”
墨玉皱眉。真凶忽然死了,他竟像是早有预料一样。他难道是觉得真凶死了,或许就能阻拦我去公堂上分说?
“难道此事和你有关?”她上去问他。
陆眠听了很诧异,小心去看叶思卿的反应。
“不是。”他却似乎并不生气,平静答道。
“从小你就是这样。看上去乖顺,实则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背着人去做一些事。”
“墨、墨姐姐,他都说不是了,你不相信?而且他一直和我在一起。”
“阿眠。”他止住她,示意她别再说。
陆眠内心:这啥事儿呀不是你干的就不是你干的,为什么不分辨呀?
感觉男女主之间的误会比她想得深啊?那个任务二难道是送分题吗?一点难度也没有吧哈哈哈哈。
好高兴哦,我不能笑。
墨玉道:“你是觉得真凶死了,我就不会去陈说真相了吗?”
“墨姐姐,此事真不是他做的。”陆眠道:“你还记得我们昨晚说的话吗?我想,这件事多半是他背后的人干的。那狗官开始就想阻拦我们查案,估计是担心我们查出真凶来了,才杀了小六灭口。”
墨玉听完此话想了一想,却才忽然觉得有几分道理,才止了声。
耳边飘来一声微不可觉的叹息。但是陆眠却听到了。这声音如风一样,细细的,浅浅的,很快就散了。
“墨姐姐你先坐下。”陆眠说着,扶着她坐了道:“要怎么办我们再商量商量。诶,怎么没看到梦寻?我记得你们早上是一起出去的呀?”
“他……”
墨玉忽然不知该怎么说。说他被自己气跑了?
正尴尬着,一个清甜的声音传了进来。“好吃的糖炒栗子!给大家买了一人一袋!”一个清秀的男孩儿抱着几袋吃食走了进来,不是梦寻又是谁?
陆眠高兴地跳过去,“哇,糖炒栗子!”
叶思卿看着她笑,“你爱吃甜的。”
“对呀,我就爱吃甜的。”她拿着自己那袋栗子,满足地放进嘴里一个。
月上中天。
众人都已熟睡。陆眠这时候感受到了身为妖的好处——她已接连这么多晚上没好好睡觉了,竟一点不觉得疲累。
传音符在发亮。她将符咒放到耳边,树妖的声音自那头传来:约定位置,马上来一趟。
“哦。可是那人有什么……”
树妖打断她,“我又仔细想了想,这些人不可直接杀掉,得让他们以自己最痛恨的方式死。小妹妹,你再带上一张录音符。”
“好,好……”
话还未说完,亮光却灭了,树妖似乎并无多少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