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桑躺在床上,听见门开的声音,睁眼看去,是傅戎。
上回他怒冲冲的离开后,后面的两天都没有出现。
顾衡将药搁在床头的矮几上,“你今日昏睡了三个时辰。”
她有气无力的躺着,身上盖着薄被,散开在枕间的黑发与她苍白没什么血气的脸落入傅戎眼中,脆弱的让人揪心。
“拜你所赐。”因为生病,她声音沙哑虚弱,若不是他就坐在床边,否则是听不清的。
他伸手欲扶她坐起来,她却被针扎似的反抗,“不准碰我!滚开!”
大手在空凝滞,指尖颤了下,最后尴尬的收回。
“药得趁热喝才见效……”他十分讷讷道,“你别激动,我不碰你就是……小心点……”
折桑尽力挪动身子,半靠在床头。
见他用勺子不停搅动碗中褐色的汤药,见差不多了,舀起一匙放到唇边吹了吹,最后抿了一口,皱眉,傅戎没想到她的药这么苦。
“我让人买些蜜饯回来。”
他说着,把盛着药的汤匙小心伸向她。
折桑别开脸,十分厌恶抗拒,:“恶心。”
傅戎主动低头示好,又巴巴的前来照顾她,为她做这些琐事。
她却这样不领情。
举着的手僵硬而尴尬,正如自取其辱的他。
傅戎猛托碗的手猛的一贯,啪的一声,瓷碗碎的四分五裂,藏青色的袍角被飞溅而来的药汁晕出一团污渍。
折桑眼睛也不眨,仿若未闻。
傅戎喘了几口粗气,最后还是平静下来。
“来人,重新煎一副。”
“是。”
傅戎抚平膝盖上的皱褶,又松了松玉扳指。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你走,想逼我成全你和顾衡?”他咬牙切齿,“门也都没有!你是我的妻子,就是死了也要入我皇陵!”
这几日傅戎养伤的同时也打听了不少折桑来这之后的消息。
“同、进、同、出,同、饮、同、食……好的很!”
“我在宫中日夜伤神……苏折桑,你看看你是在做什么?”
本以为找到她会是美好的开始,现实却是残酷的开端。
“顾衡给你灌了迷魂汤吗?”他死死盯着她,“啊?说话!”
折桑淡漠的暼了他一眼。
“他比你好,千倍万倍。”
傅戎没想她不觉愧疚,反而说出这种话来,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气的几乎的想动手。
折桑掩唇咳嗽,似乎难受的厉害。
端药的下人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傅戎铁青着脸,“进来!”
下人手脚发抖,将药小心搁置在桌上,佝偻着身子要退出去时。
“站住。”
“你喂她!”
折桑喝药时,傅戎背手站在一旁。
擦了唇,含了一枚蜜饯。
“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不与你追究。你要是知错悔过,仍是我的皇后,孩子也还是太子。”
“顾衡,”他冷哼一声,目光阴鸷,“我绝不会放过他!”
傅戎以为折桑不回答时,见她轻声问:“什么时候回宫?”
他转过身,语气缓和些,“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启程回宫。”
是我们。
她垂下眼,姿态稍顺眼些,“圣上日理万机,怎可在此处耽搁这许久?”
“顾衡与知县勾结,我在这儿十分危险,他们都劝我先回去。”
“但是为了你,我不怕。”
“我只怕我一眨眼,你又不见了。”他重新坐在床沿,抬手缱绻的抚摸她的脸,“折桑,你走后我才发现……我不能没有你,一日也不能!”
“我乏了,想睡会儿。”
“好。”
“你坐在这儿,睡不着。”
“我出去。”
门被人小心关好,傅戎在门口站了会儿才离去,似乎十分不舍。
脚步声消失半刻钟后,折桑闭着的双眼立刻睁开,她小心爬起来,扶墙走到角落半人高的大花瓶旁,将食指和中指抵入喉咙——
每日两副药,她都是喝一副吐一副。
既怕伤着孩子,又怕病好了被带走。
据她推算,此地离仓城不远,只要在这滞留上半十来天,顾衡一定能找来。
折桑的日子并不好过,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身体难受就尚可忍耐,可恨的是天天要面对傅戎的那张脸。
起初折桑都是用病推脱。
后来好几次半夜醒来,他就站在床边直勾勾的盯着,每每折桑都要被吓昏过去。
见她害怕了,傅戎反而笑,似乎找到了什么乐子,癫劲儿越发的上来了。
直到折桑噩梦连连,日夜都睡不踏实,梦话不断,大夫吓的胆都要碎了。
傅戎才后怕,不再夜里出现。
顾衡比折桑预想中要快很多。
第五天深夜,傅戎冲进来,将睡梦中的折桑一裹,连人带被塞进了马车。
急促的马蹄声,哐当作响的车轱辘声,一切昭示着傅戎他们要暴露了。
不知跑了多久,皓月渐渐变淡,天际有朦胧的光。
含着露珠的青草被马蹄踏成泥——
傅戎耳朵捕捉到马车内细碎的响动,“吁——”
“圣上?”禁军不得不停下,焦急的看向傅戎。
傅戎往后面的马车去,掀开帘子,只见一张冷汗涔涔惨白的脸,“肚子……好疼……”
她看见傅戎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孩子!啊……疼,救我……”
先前的大夫被顾衡的人抓走了,放眼四周,荒山野岭。
傅戎:“到下一城还要多久?”
“还要一天。”
下一城还要一天,回去的话只需半天。
折桑面露惊恐,强撑着爬到窗口,扒着傅戎的手,眼中含泪,哀求到,“回去!救孩子……回去啊!”
手背一阵湿意,傅戎垂眼,昏暗的晨光中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唯独那抹红,刺目极了。
“求求你……孩子……你的孩子啊……”
她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嗓子却像是被撕碎了。
“圣上,万万不可!再不走,他们就追上了!”
“孩子……”
“圣上身边只有属下二十来人,后面有几万追兵,这时候回去,无疑是送死!”
傅戎瞳孔收缩,他掰开折桑的手,“以后还会有的。”
水汪汪的杏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折桑两只手缠上来,拉着他的胳臂,衣袖上蹭得斑驳血迹,“不!”
她不断摇头,“不要!求你……救孩子!救孩子!”
“圣上!该动身了!”
“折桑,忍忍。”
傅戎狠了狠心,用力扯下她的手,把人推回马车内。
“不——傅戎——求你!”
“求求你——”
女子凄厉的哀求声被马蹄声淹没,但傅戎还是听的清清楚楚,一声比一声无力,一声比一声虚弱,像针一下一下扎着傅戎的神经。
当声音消失时,他忍了又忍,再次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