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林沁艰难控制着马蹄,刚张开口,就灌进一口干涩的沙。她在找能作掩体的青丘,竭力在附近驶了一圈,胯|下的骏马已经不听控制,猛地一仰背,缰绳由她虎口滑出,她即刻俯压在马背上,在颠簸中竭力控制马匹。
李榕却道:“林沁,快点下马!”
林沁满脸憋红着道:“不行,马丢了阿娘会骂我!”
李榕看准了时机,有力的臂膀横过马背,一把捞过她倔强的姑娘,在飓风抵达之前把她收拢在身前。
风沙如柳叶飞刀,由林沁四周和身上擦过,她眼睁睁的看着骏马跑走,愤恨地想去追赶;李榕啧了一声,扣紧她腕子,钳制着往草地上一扑:“得罪了。”
林沁霎时间被隔绝在了一个安然的罩子中,鼻尖砸进他的味道里,再也没有那些刺痛而恼人的沙砾,耳朵里的风像是激扬的行军鼓曲。
李榕的手深深攥进草泥之中,弓着背脊,给她撑起了一片安宁的孤地,即使它宛如一片扁舟,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
托娅说的没错,草原不比罗加城,在草原面对沙尘暴,当真是一桩极其危险的事。
“抱紧我。”
她知道他没有旖旎,他要用两个人加在一块的重来抵御疾风卷行。
林沁也顾不得那么多,手穿过男人腰侧,抱住他的后裳,手指死死拽住黑色束衣,拧出一圈如涟漪的褶皱。
两颗心徒然地挨近,她的心止不住乱扑愣,如乱窜的火苗,在她耳中,几乎盖过风声;她怕他听到,脸早已经涨红如熟透的番茄。
李榕有所察觉,压低脑袋,目光垂垂,只捕捉到墨发大致的轮廓。
“别怕。”
他以为她是害怕。
林沁轻而羞耻的,把额头抵在他束衣交领上。
疾风宛若狠戾的刀刃,一把撬开了大地,林沁后背一空,霎时灌满凉意,沙砾纷至沓来。
紧接着,黑色束袖的箍住林沁后裳马甲,两人不可脱力的朝疾风深处滚去。
林沁衣袍凌乱,由摆尾处被风鼓起,犹如开出一朵红色的罂粟花,渐渐粘连起青色的草秆子,衣裳被卷成了破布,后背一下挨着草地,一下顶着乌黑的天色,这般又滚又摔。
有沙粒穿过茫茫缝隙,溜进她眼睛,真是浑身都不舒服,林沁合紧了眼皮,愈发用力的贴着李榕前襟。
忽然,她后背乍得撞在结实的石块上,后脑勺及时被男人的手垫住,可还是几乎要把四肢撞散架了。
林沁痛呼一声,记仇般的锤了李榕胸膛一拳。
李榕下颌压在她散乱的头发上,施力撑起半身,把她守护在石壁和怀抱间,膝下用力,牢牢的稳固住身体。
他们借以这个掩体,终于能够有所喘息。
马没了,火把早就灭了,天上乌云遮盖,没有星子和月儿,四周是狂沙乱舞,林沁本不能看清楚李榕。
可能因为靠的太近了,她的视线完全被一双深邃的眼眸占据了,他亦是看着她,平静而坦荡。
黑夜中,他的轮廓若隐若现,半遮着面的美最是扣人心扉。
林沁就讷讷地看了一会儿,心中燥意堆积,她煞有介事的用手往脸颊上扇了两下风。
李榕眼睫垂下,淡淡一扫,似是觉得好笑,嘴角勾了起来。
也是,周遭满是狂风,她自己躲在石壁后头扇个啥风啊……
林沁赧然更甚,刚要开口,就迎面被灌了一口泥沙,附在嗓子眼里,她朝前一栽,脑门不慎磕在李榕下巴上,把人撞退了几寸,手掌在浅草地上,弓腰猛地咳嗽,眼泪鼻涕都被呛出来了。
后背覆上温热的手掌心,徐徐拍打着她,力道刚好,给她顺气:“你没事吧?”
他着实是温柔,有着草原上的男人没有的细心。
林沁指腹抹去眼尾挤出的泪珠,她仰坐起来,后背贴着石壁,向他摇摇头。
她怔怔地坐了一会儿,耳边仍是呼啸的狂风,但倦意渐浓。
她歪着脑袋,以石为枕。
即将睡去时,石壁的另一面忽然涌出一块巨大的黑物起伏错落,一个翻滚就把石壁后的李榕和林沁罩了进去,又沉又闷,仿佛被堵住口鼻,难以喘息。
林沁吓一跳,手抓住那厚重的黑物一隅,一顿拉扯,越是着急忙慌越找不到出口,还是李榕伸手把她捞了出来。
她胸脯起伏,睡意全无,跪在层叠凌乱的黑物边上,手中摩挲着这诡异的黑物,外皮像是打了蜡般光滑柔顺,它有些破碎,沿着那些裂开的缝隙可以摸到压得非常严实的细毛,如此,既可以挡风雨,也可以蓄暖意,她辨别着道:“这好像是毛毡,一块非常宽敞扎实的毛毡。”
两人的指尖不小心在岑峦的黑物中有过轻微触碰,林沁愣了一下,李榕主动挪移开来,好一会儿,他道,“这毛毡中间裁有一个空圆,往外十尺沿着缝过细绳、打过钉子和木条,细一些的木条应当是边上固定的哈那,粗一些的木条是支撑顶窗的乌尼……它是用作毡包的毛毡。有人家的毡包被沙尘暴给吹没了。”
林沁一时难办:“沙尘暴吹了那么久,真不知道这毡包是何时由何处吹过来的。但毡包是大家在草原上的家,没了家可怎么办?”
外头沙尘暴渐小,可草原还是犹如被镇在五指山下般被钳制着,他们没有火,也没有马,更遑论寻找失去毡包的人,显然,着急也无济于事。
李榕低头捻过鼻骨,徐徐道:“你先睡,天亮以后,我和你一起去找丢了毡包的那户人家。”
“那你一定要在天亮时叫醒我。”林沁盯着夜雾茫茫中的他看。
“一定。”
那天夜里,李榕和衣而眠,与林沁隔了一点距离,但仍是共同倚在那块岩石之后,他阂起眼,劲腿舒展。
林沁偷偷用自己的腿脚跟他的比较了一番,短他一截,侧眸再去瞧他,好似已经入睡。
这让她的目光逐渐放肆。
直到李榕的手掌准确无误地盖在林沁脸上,遮挡住她所有视线:“还不睡?”
林沁没来由的道:“阿哥,可惜你不能去阿木尔那边过夜了。”
李榕掀开眼帘,认真的同她道:“小家伙,我是一个正派的人,不会做这种事。”
“真的吗?”
“不会骗你。”
终于得到确切的答案,林沁睫毛轻晃几下,慢慢悠悠的唔了一声,仰头枕在石壁的某一处,眼眸中尽是漆黑的夜。
奇怪,明明天还未亮,怎么会有似火的骄阳落在她的脸上,蒸出无端的热意?
她阂起眼,嘴角仍是翘着的,完成一个小月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