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楼地处王府内院中央,前至大厅,后至内院,四通八达,如此地段也能看出主人生前的位置。
沈钰和谢承渊缓步走至门口,有人先一步打开门。
“吱呀”一声,一股淡幽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谢承渊唇角轻勾:“想来你出生时母亲还抱过你。”
“那年战火纷飞,匈奴压境,一路直捣京都而来,听祖母提过,当日文姨生你时家中不太平,险些要将你送至母亲膝下抚养。”
沈钰微怔,还有这种事?
“如此说来,臣女倒要唤世子一声兄长了?”
他低下头,悠然散漫地笑道:“钰儿家中这么多哥哥,难道还缺我这一个?”
“即便你在我身边长大,我也有本事让这声兄长变成夫君。”
方才在长公主和杨淑面前做做样子便罢,他还真是入戏。
沈钰收回视线,淡淡地转了话题:“王妃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谢承渊进到内室,将门合上,从箱笼里抽出六根细香,“我七岁时。”
他放在长明灯上点了火,准备一人独拜。
“给我一份。”沈钰朝他伸手,“逝者已逝,作为晚辈理应见礼。”
“新妇未过门,不合时宜。”
沈钰气定神闲地侧头:“我没有这么多忌讳。”
她知晓民间说法,若是贸然给非亲非友非贤进香,会损运折福。
可她早就是地狱里淌过水的人,更不信这套说辞。
掌心一凉,忽然被人塞进一个东西。
沈钰摊开来看,是一枚木雕的平安符,东西瞧着有些年岁了,木头上还有着细微的磨痕,但也不难看出主人分外爱惜。
谢乘渊:“拿着,你的心意归你的,这是我的心意。”
沈钰不肯收,想还给他。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挑眉笑道:“我们好歹是盟友,你既肯为我两肋插刀,我怎能舍得让这两刀真的插在你身上。”
她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微不可察地轻勾:“世子这般体恤属下和身边人,看来是我押对宝了。”
“自然,说好了的,绝不让你吃亏。”
二人跪在蒲团上,谢承渊就在她的身边,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气息,捏着手心的平安福,沈钰眼眸深处微微波动,看向面前的牌位,与他一同俯身叩拜。
将香插入香炉后,沈钰问:“王妃是因为什么原因离世的?”
秋娘书局的密室中有成千上万个卷宗,她几乎每一篇都瞧过。
托了自小过目不忘的本事,穆王府的大概倒也记得,谢承渊的生母不过寥寥几笔。
只知是世家的一位贵女,但是红颜薄命。
谢乘渊染墨的眸微黯:“六岁那年母亲再度遇喜,穆王却忽而性情大变,日日少归家中,直到有一日不知从何处来的密信,说他为了军权,欲娶河东王的妹妹为平妻。”
“也就是现在的杨淑。”
沈钰心底骤然划过一瞬冷淡的凉薄:“若是明媒正娶,虽说夫妻情谊上过不去,到底也不是闻所未闻。”
“这位杨家女,怕是手段不简单。”
谢乘渊转身看向他,眼中明明暗暗,终是轻哂道:“杨淑引人让母亲前去撞破她和穆王苟且,母亲伤心欲绝,回来后便一病不起,连孩子也没保住。”
沈钰闻言,眸中闪过一抹意外:“竟这般舍得
“自来世家女爱重名声,勾引穆王不说,她能让你母亲亲自去捉奸,就是起了心要将她气死。”
末了,她唇线微抿,语气锐利而直白:“若我没猜错,后续便是王妃与穆王离心,她身子不好,郁郁而终,杨淑顺理成章嫁入王府,成了你的继母?”
“钰儿,你很聪明。”他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声音有些哑:“不过还是低估了人心的恶。”
“她做小伏低,让河东王在圣上面前劝解,说本就要嫁,不如趁着母亲病重,府里办场喜事冲喜也好。”
沈钰心‘咯噔’一下,她确实猜中大半,但没想到这般无耻。
谢乘渊眼底有一瞬猩红,快到让人有些抓不住:“母亲病逝当晚,前厅洞房花烛,静安楼低声哀哭。”
她秀眉拧起:“瞧着病恹恹的,心眼还真不少。”
谢承渊拨了拨香炉里的细灰,语气淡淡:“她过门月余后,我曾亲手给她灌下一碗红花。”
沈钰终于明白过来,方才杨淑口中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且不说她和谢承渊有婚约,就算没有,寻常女子见了这种男子,怕是也会胆战心惊。
不管杨淑做了什么,亲手扼杀自己血亲弟弟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皇子夺嫡还知道拉几个替死鬼在表面做做样子,谢乘渊直接实名下毒,恨不得整个王府不知情。
谢乘渊低声一笑:“怕了?”
沈钰:“你哪只眼看出我害怕?”
“原来祖母是担心我听后反手就走,不要你了,所以才会这般着急。”
谢乘渊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沈钰分明是笑着,开口却让人清晰地感到一股寒意:“论打仗我不如你,论下药你功力还差些。”
“若是当年再添上几味芭蕉根和朱砂,你如今便能当独子了。”
谢承渊微微一停,转而大笑,外边伺候的人不知二人在里边说什么,只记得这静安楼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笑声了。
世子素来上香都是冷寂一片,他也不是多温和的性子,鲜少见过这般开怀大笑的时候。
谢乘渊侧头看她,薄唇微启:“我以为你会说我太过绝情。”
沈钰好整以暇地笑道:“世子怕是忘了,你我之间并不谈情。”
“我要的是聪明决断的同伴,你若重情,反倒不妙。”
她从来没觉得谢承渊对自己有多喜欢,逢场作戏的事,大家顺手拈来。
情之一字误人终身,她不需要和自己的同伴扯上男女之情。
“钰儿既然不重情,那我只能用重利来邀买你心了。”
谢承渊走到窗边,抬起首饰盒,里边躺着一只素雪九仙白玉镯,他拿起来,眼中带了些许柔色。
“这是母亲当年的陪嫁,前朝国库的珍宝,她生前最是爱不释手,明珠不能蒙尘太久,而今我代她赠你。”
这回没等她开口,谢乘渊执起她的手,将镯子套了上去,动作轻柔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