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位很重要的义兄

沈钰的双眸再度沉落。

晃动的水波下,无人瞧见的隐秘角落,她的腰下方也有一颗同样的疤。

不过经年累月过得久了,再加上用了特制的药,比谢承渊的稍淡一些。

撕裂的惨叫仿佛利刃穿透耳廓,沈钰闭了闭眼,像是重回那间地牢。

环海的孤岛中,炼药炉大火正旺,日日熬煮着各种草药。

一批又一批不知名的人被带到这,又不停地盖着白布挖坑埋了。

“这女童身子骨不错,将这道曼陀罗继续一日三次地喂着。”

“是。”一旁身穿白衣的弟子不敢耽搁,接过后递到她唇畔,带着近乎轻哄道:“阿鸢快喝,喝完后师兄给你一颗榛子糖可好?”

“不要,我不喝。”六岁的沈钰仓皇摇着头,不住地朝后退着:“我不叫阿鸢,我不是她……”

那声称师兄的人骤然变了脸,冷斥道:“你是。”

“所有进了蓬莱岛的人便要忘却前尘往事,我说你是阿鸢,你就是阿鸢。”

沈钰眨了眨眼,眶中盈满了泪。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过是生了一场病,便被族老说此病会传染,要送她去山中的道观清修。

爷爷求了再求,族老们硬是不同意,大祭司还说她是灾星,会让全村人都死光。

直到爷爷急得咳了血,身边人三三两两的上来骂她不孝,小小的沈钰这才不舍的收拾东西,独自前往道观。

可进去的第二天,她就被带到了这里。

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给了道长十两银子,说她再也回不去了。

管束的师兄顺口给她改了个名字,阿鸢。

如鸟禽一般,随时随地便会被人射落。

可她明明记得,她叫沈钰,爷爷说钰是珍宝的意思。

她才不要当什么阿鸢。

许是真的骨骼清奇,哪怕是拥有剧毒的曼陀罗,别人一日便死了,她硬是扛了七日。

虽留下了隐疾,但和死相比倒是幸运得多。

短短两个月,如流水般的药送入她口中,直到后来……

“这药人怕是不中用了,竟是三日都没醒过来。”

“打个烙印拖去死牢,明日埋了就是。”

沈钰耳朵微动,硬撑着抬起了手:“不……我,我要活……”

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她在地牢中耳边全是凄厉的惨叫,烫红的烙铁滚在她身上。

小小的沈钰唇角泛着苦涩。

她要死了……

死了,就能解脱了……

“钰儿。”谢承渊的声音骤然将她拉回现世。

沈钰惊觉之际,抚上了脸,才知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谢乘渊当即扬声道:“林婆,快去那边看看夫人。”

池水温热,泡久了会让人有眩晕感,钰儿该不会是晕过去了?

沈钰方才还失魂恍惚的心情,顷刻间被深深的无奈所淹没

她默了默,在林婆进来之前,平静地开口:“世子,臣女还活着。”

“不用叫得这么大声。”

“臣女的面子也是面子。”

谢承渊微微一停,“钰儿险些将我吓着。”

“若你在崖底无事,却溺在了这别庄中,我只能以死随你同去才能谢罪了。”

她眼眸轻动,神色散漫地用手拂着水波:“我的命很硬,死不了,世子若想与我同生共死,那是你赚了。”

谢乘渊顿时朗笑出声:“那便祝我们都活到九十九。”

“剩余的一岁寿宴丧宴同办,凑个吉利的整数。”

沈钰听了这句话,猝不及防地勾起唇畔。

一炷香后,二人已经衣服齐整,披着外袍坐在屋外的矮榻上喝茶。

“糯米藕?”沈钰带着试探咬了一口:“庄子里也有人会做春风楼的点心?”

“鬼狐去给文姨和沈伯父送快信时,顺道将厨子一起带了回来。”

沈钰:从京都到这往返近两个时辰,她其实也可以不吃的。

午后的薄阳如同一层金色软纱穿云而下,再加上泡了温泉的缘故,身子渐渐变暖。

一阵微风拂过,檐下铃响。

沈钰抬起眼,多看了片刻。

谢承渊将她面前的茶杯斟满,浅笑道:“是梵音铃。”

沈钰绯唇轻抿:“原来京都也有这东西。”

谢乘渊笑了声,顺着话道:“梵音铃起源佛家,通常用来挂在檐下,比作佛音。”

“佛偈曾说:“浑身似口挂虚空,不论东西南北风,一律为他说般若,叮叮咚咚叮叮咚。”

“叮叮咚咚”暗指的是苦、空、无常、无我的佛理,意为世间的惊觉与欢喜,警示人生在世需静心养性。”

沈钰看着屋檐的神情清明澄净,“世子学问深远,臣女受教了。”

“附近有一处寺院,你若有兴致,晚上我带你去上香。”

沈钰:“这梵音铃需得亲自去求?”

谢承渊有些疑惑地反问:“你想要?”

“我想。”她答得笃定:“我在西北的院子里便挂了四个,回到京都太过匆忙,一直还未得空去求。”

她看着梵音铃的目光有些奇怪,甚至称得上一丝柔软和依赖。

谢承渊从未在沈钰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是极为稀有的,像是常年冰雪不化的高峰上,隐秘绽开的天山雪莲。

他心念微动,梵音铃于他而言意义非凡,但并未如沈钰这般的虔诚与慎重。

谢承渊认真地看着她,却见沈钰的目光还未收回,那梵音铃近乎将她的心神全部夺走,不禁心头一荡。

“钰儿可是曾有心悦过的男子?”

沈钰微微一停,“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调侃:“该不会是哪位情郎曾经送过钰儿此物,竟让你如此着迷?”

她的眼神和心绪实在太过不对,小丫头恰逢情窦初开的年纪,若是有心悦之人也不足为奇。

但只要想到她这般清清冷冷的性子,也会为一人而守心,那人却不是他时,心底的那股杀意就怎么也压不住。

沈钰摇了摇头:“不是情郎。”

看来是他想多了。

谁知下一刻,她一脸认真:“是一位很重要的义兄。”

“值得我给出半条命的人。”

有什么东西忽然在他心口碎了几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