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祠堂已经开始修整。
赵嬷嬷捧着一只匣子道:“这一盒的银钱已经登记在册,夫人不如先拿它结给木工匠们当定金。”
江文瑛道:“给两锭金子,马上要清明了,事急从权,让他们好好干,事成后不会少了工钱的。”
赵嬷嬷感慨:“外头三四个木匠干完一整个活才得一锭金子,咱们是不是给太多了?”
闻言,江文瑛秀眉轻拧,当年祠堂要建在平阳侯府内,她就不是很愿意,若沈家只有沈廷一个儿子便罢了,可是有三个,风险却要他们家来担着。
本想在外头寻一处,却被老爷子拒了。
若是没在清明前修缮好,怕是又要遭一通闲言碎语。
“庄子收成刚上来,若是不多出些银子使唤些人来做,没的让大房以为我们贪了。”
赵嬷嬷冷嗤一声:“大老爷一向如此,盯着侯爷的俸禄像饿鬼似的。”
江文瑛揉了揉眉心:“就是要堵了大房的嘴,之前沈嫣和钰儿一闹,她出事后,大房便死活说是钰儿所为,我是真的不愿见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金子包给那工头时,余下几人笑得牙不见眼:“多谢侯夫人,您放心,不出半月我们一定将祠堂修好。”
江文瑛笑着颔首:“那便有劳了。”
吃过午饭,沈钰随着她回到瑞景轩。
“瑶瑶呢?这丫头近日似乎忙得很。”江文瑛没多想,随手将账本摊开,“无碍,她平日也听了不少,娘亲先好好教你。”
刚说完,赵嬷嬷进来道:“工头来了,说是有急事寻夫人。”
江文瑛皱了皱眉:“这才刚用过午饭,他不在祠堂修缮,来我这做什么?”
“传吧。”
门外脚步声渐近,那人入内时脸涨得通红,眉间隐有怒气上涌:“小人还以为夫人为何如此大方,不曾想竟用假金子来诓骗大家!我们虽是下人却也做了事,宁可工钱少一点,也绝不能被人戏耍!”
江文瑛微怔:“什么假金子?”
工头以为她要抵赖,语气愈发的冲:“午时我让赖子拿去钱庄将这金子冲成碎银,结果那庄主说这金子是假的,还险些要报官将赖子下狱。”
这个赖子江文瑛是知道的,为人忠厚老实,在京都木匠中有的是雅名。
据说那年去给老王爷修院子,满屋的珍宝竟是连头都不侧,从不行偷盗之事。
是以这品性,便消了他半路换钱的可能。
江文瑛很快道:“赵嬷嬷,将我梳妆台中的银子包三十两出来。”
“按照如今钱庄的通汇,二两金子约合二十两银子,另外十两是我个人补偿给诸位的。”
赵嬷嬷陪着笑道:“金子是前些日庄上送来的,说是过了钱庄明路,府中还未清察,今日多谢工头告知,待完工后夫人定各封上十两给你和那赖子。”
多的二十两砸下来,工头的怒气隐隐消了。
“小人也知侯夫人不是这种人,对了,赖子只说那金子是赌钱赌来的,并没有说出侯府,夫人放心。”
常在官家做事,保不齐要给自己留条路。
江文瑛听了心底一松:“多谢。”
待人走后,她气怒道:“备车,我要亲自去趟钱庄!”
“娘亲且慢。”沈钰侧头,眸光微动:“若大伯送来的金子全是假的,您此去岂不是等于将自己送上门?”
燕北对盗银一事向来查得格外严,有一套完整的律法去惩治。
是以除非走投无路,或根本就不想活的亡命之徒,否则不会有人敢去冒这个险。
赵嬷嬷刚巧进来,直接将门关了个严实:“夫人,六小姐说得在理,那金银如今是真是假又有何分别?”
“当年咱们江家也出过此事,老夫人也是个沉得住气的,直接毁了那假钱不说,硬是待那人贪了两年后才将漏网之鱼抓出。”
江文瑛的思绪逐渐清明冷静。
她蓦然冷笑出声:“看来是有人与大房合谋了。”
沈钰眼睫垂下:“女儿担心若是娘亲直接去寻爷爷,无人证无物证,会被大伯倒打一耙。”
“毕竟他从未过手银钱,而这些收成却是实打实送进过平阳侯府的库房。”
沈值一张嘴可以编出上万个理由是他们贪的。
莹莹日光下,她面色有些白。
落在江文瑛眼中,却是心疼的直揪。
她的钰儿定是害怕了。
大房折了一个女儿,便想拉自己全家放血,简直痴人说梦!
“钰儿别忧心,娘亲会处理好的。”
赵嬷嬷打量着沈钰,少女毫无波澜,说出的话却直捣中心,果然是夫人的嫡亲女儿,那副宁静沉稳的模样像极了曾经江家老夫人。
“六小姐有何见解?”
沈钰思索了下:“我在沈家寨时,春日柳絮漫天,常常会粘在衣裙上,回到屋内总要寻东西将它细细粘下,效果却微乎其微。”
“后来大祭司砍完了整个寨中的柳树,春日便没有柳絮了。”
赵嬷嬷听到这话倒是笑了:“六小姐融会贯通,可是有大智慧呢。”
江文瑛侧头,眸光落在她身上,像是第一次打量这个女儿。
突然,她抬起揉了揉她的发顶。
少女青丝乌黑细软,如上好的绸缎在手中滑过。
“钰儿是想告诉娘亲,这柳絮便如大房,追查无用,不如将树砍去。”
沈钰缓缓摇头,笑了笑:“爹爹和娘亲砍不了,因为爷爷才是那个种树人。”
江文瑛心头微动,像是忽然被人打通任督二脉。
她瞧着沈钰,眼底愈发的惊喜。
钰儿怎会如此通透聪明。
沈钰条理分明道:“无论娘亲怎么解释,如今都是理亏,不如效仿外祖母,舍肉套狼,库房里那些先不追究,但接下来的银子要全部送到松雪堂去。”
赵嬷嬷道:“可老爷子已经不管中公之事多年。”
“总会管的。”沈钰眼帘半掀,略微沉吟:“清明即将来临,若是娘亲病了,总要有人将这件事接下去。”
“但娘亲不能真的病,得是邪祟作乱,吓得心神不宁。”
“如此一来,大伯即使是大夫也无法看诊,爷爷老了不信鬼神之说,却会带着对先辈的敬畏,亲自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