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将那两幅绣品拆框移下桌后,张太医上前查验,片刻来到殿前,又抹了把额上的汗。
昭仁公主冷冷道:“张太医,若是验出是谁,麻烦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切勿寻了包庇之心。”
她的声音极为尖锐,显然忘了这大殿之内,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皇帝面色骤沉,“要不朕将位置让给你来审?”
昭仁公主脸突然一下子变了,喉咙像是被人猛地掐住,顿时噤了声。
“父皇,儿……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忧心母后,今日是她生辰,本该是大喜皆欢之日,却因为这两幅绣品一而再再而三闹出风波,心急至此才坏了规矩。”
沈钰眼底掠过一抹冷笑,昭仁公主在她这吃了亏,今晚,不,日后想来都不会好了。
她会挖空心思寻尽各种理由绊子,只为让自己跌落好上来补上一刀。
可惜了,她是公主,皇宫不只是她的家,更是朝臣万民的信仰,皇帝绝不会因为一个公主而无端寻私仇与臣子。
她想借皇威造势,算盘一打一个错。
张太医沉吟片刻,忽然看向宋家席位:“敢问宋小姐,那丝线入布之前,是否用花露浸泡过?”
宋茹失意的脸上再添凉意,她断然想不到自己不过加了几滴牡丹花露,便成了陷害皇后的罪柄。
现在她承认或不承认都没什么用,味道是从那张绣布泛出来的,若是否认就是欺君之罪,若是认下,些许还能有回转的余地。
可那花露遍京都有售卖,也不曾听何人说起用了过敏。
皇帝虽没听她回答,声音却沉道:“看来是用了。”
宋大人忙跪在殿前,声音高扬,几乎控制不住道:“陛下明鉴,微臣与小女从未有过谋逆之心,她素来用的东西一向简素,那花露并非稀罕物,家中其他女眷也有,不曾听闻有任何毒性!”
一些曾与宋大人交好的文官纷纷站了出来,皆跪下替宋家求情。
江文瑛听后气不打一处来,握着沈钰的手心有余悸,小声道:“这皇家的差事也不是谁都能接的,钰儿,下次再遇此事能躲便躲了,若是躲不掉,回来告诉我和你爹,我们会想法子周旋过去的。”
“封赏和名号都是身外物,娘不愿你刀山来火海去的,就算什么都不会也不要紧,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沈钰手如揣了一盆火炉,暖意惊人,她微微一笑,轻声安抚道:“娘,女儿知道了。”
没人能伤得了她,一如有她在,也没人能动的了平阳侯府。
不多时,殿前乌压压地跪了一大片,连姚家都出面了。
皇帝坐于龙椅上,喜怒难辨。
言官是朝政的喉舌,一人跪可罚,一群人跪,难不成都杀光么?
“诸位爱卿这是做什么,朕还没审,你们自己便给宋茹定罪了?”他低笑两声,似是不在意般:“都起身吧,先回去坐着。”
谢贵妃不知何时下了席位,走到那绣布前闻了闻,而后柔声问:“宋小姐用的可是百香坊的牡丹醉月?”
宋茹凄楚的表情微微一滞,震惊地看着谢贵妃:“娘娘也有耳闻?”
谢贵妃盈盈一笑,桃花眼深敛着,恭顺地对皇帝道:“陛下,臣妾宫中也有一瓶,是嘉宁那丫头带来的,说是如今风靡京都,让臣妾收着当个趣儿,不若将整瓶带来给太医验验,若是真的有异,想来处置一个宋小姐也无法消磨源头。”
“天下为公,黎民为重,圣上为百姓的衣食住行如此挂心,众臣定能感念皇恩圣德。”
谢贵妃此言一出,不仅将宋茹撇开,甚至将过错方都换了个位。
皇后凤体再要紧,要紧得过天下百姓么?
如此一石二鸟,既能解了皇后之病因,又能在千秋节多一桩美谈,圣上爱民如子,实在让人可歌可叹。
那香露很快带了过来,张太医闻过之后摇了摇头:“牡丹花极为珍贵,市面香坊用的多是其他花露掺水,加了一丁点的牡丹香调配而成,并非完完全全由牡丹香制成。”
宋大人迎着她的目光,眼底多了一丝松弛,急迫问:“如此说来,就是与茹儿的绣品无关了?”
沈钰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落在谢贵妃脸上,听见她不紧不慢地续道:“臣妾曾看医书,倒是提过牡丹中含有一味单皮,若是剂量调配不当,容易使人肌肤过敏,不知皇后娘娘近日还有用其他的么?”
昭仁公主心中既惊且忧,倏然想起长姐似乎前几日刚从宫外捎了东西给母后,难不成……
不等她反应过来,皇帝扬手道:“去长秋宫细细查一番,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厢侍卫刚出门,便被皇后身边的嬷嬷拦住,她迈着碎步走上前来,手心拿着一只琉璃瓶。
“陛下,娘娘过敏的源头许是找着了。”嬷嬷将东西递了上去,不动声色地扫了昭仁公主一眼,冷声道:“传皇后娘娘口谕,昭仁公主献的香露有异,为此连累诸位大臣,实在心有难忍,娘娘仁爱万民,特着公主殿下幽禁府中,反省一月有余。”
昭仁公主瞪大眼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父皇,这牡丹香露并非儿臣所送,是……”她对上嬷嬷的眼,只见那人手中正拿着一块熟悉的玉牌,忽然闭上了嘴。
见牌如见皇后,她再大意,也从未忘过这个约定。
皇帝听后勃然大怒:“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给朕滚出去!”
沈钰看完,暗赞皇帝皇后心狠如麻,不愧是相伴半生的枕边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昭仁公主虽然愚蠢,却被皇后当成马前卒。
香露是福安公主送的,却为了挽回昭仁公主近日的莽撞,硬将此事栽到另一个人头上,不仅面子上给了宋家台阶下,安抚了朝臣,还落了个公允不认亲的美名。
连亲生女儿都能迫罪,更妄论其他。
京都这潭水是越搅越浑了。
千秋宴结束后,众人心有戚戚,不多时,鬼狐道:“主子,方才宋夫人托人递话进未央宫,说从此往后,只要贵妃娘娘一句话,便是刀山火海也能闯。”
想起前些日子在春风楼听见的筹谋过程,他眸光闪动:“只是世子妃怎能料到皇后会护着福安公主,将昭仁公主推出来?”
谢乘渊不知想到什么,眼睫动了动,凤眸仿若冰封了一冬的湖泊:“心长偏了,自然就都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