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把剑放下,刚转头,宋茹眼眶通红地盯着她,一脸感动。
见过她怒气横生的模样,如今这样倒是新奇得很。
片刻,沈钰给了她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
站在竹林深处,宋茹踌躇了一会,上前道:“今日的事多谢你,若叶家来找麻烦,直接推给我就是。”
沈钰眼皮微掀:“一没伤人,二没见血,叶家凭什么找我麻烦?”
“咳咳。”宋茹不自在地轻咳两声,“现在多双眼睛盯着,还是要小心为上。”
她以为沈钰还没消气,紧紧揪着衣摆,不知要说什么。
却见少女看着她,浅笑阑珊:“你这个死对头现在都站在我这边,少了一双眼睛,倒也没那么可怕。”
宋茹险些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沈钰眉眼散漫,猎猎长风吹起翩跹的衣袂,疏离得让人难以靠近。
“御前有件事,我说了谎。”沈钰缓步走近,若有所思地站在她跟前:“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杀了连绸。”
轻飘飘的尾音落下,惊得宋茹骤然抬眼。
那她是……沈影?!
自己身在绣庄,知道的多少比京都人多些,沈影提着连绸的首级出了门,血滴绵延数十里,据传言武艺之高,怎会是沈钰这幅模样?
前日她口不择言不过是为了寻个怒气发泄,可现在沈钰却亲自表明身份。
宋茹一时头晕脑涨,不知她想说什么?
难不成……来杀她?
知道沈钰绣艺好,她想着好歹比一比。
知道沈钰是她师姐,技不如人,没话说。
现如今她说她是沈影?
还争什么?等死算了。
沈钰唇角轻勾,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当年连绸的悬赏价值五万金,你的命不值钱,我不会动。”
宋茹松一口气,小心翼翼问:“为什么杀连绸?”
“绣庄打着资助名义,每年都会寻貌美无依无靠的孤女入学,美名其曰学艺,实则一段时日后莫名消失,你可知都去了哪?”
宋茹听完这段话,心底不由一沉。
绣庄按照惯例会进行考核,若是考核不过关,庄主便会给一笔银子,让人自己出去寻个出路。
收纳孤女,助其学艺,这是给自己增光添彩的好事。
话已至此,宋茹垂下眼睫,按着猜测道:“妓院,春楼,窑子……”
她越说唇色越白,点到为止:“总之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钰淡淡道:“若是死了,三十两银子打发送去配冥婚。”
宋茹踉跄的退后两步。
“人在河边走,总有湿鞋的时候,她误将灵域庄主患了痴病的女儿绑走,人找到的时候被拆得浑身没一块好肉。”
“连绸身边招了两名剑客,常年伴其左右,想杀没这么容易,所以才找到了我,织绫与我里应外合,蛰伏了近两年才杀了她。”
宋茹险些站不稳,同身为女子,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落入那种田地该如何自处。
“抱歉……我真的……我不知道,才会……”
“这不怪你。”沈钰在一处干净的石头上坐下:“如今遍京只有你和付元英知道,该怎么做自己明白就好。”
“你愿意信我?”
沈钰眸若点漆,笑容也显得浅:“本性不坏,就是笨了点,还有救。”
宋茹闹了个大红脸。
而后想起什么:“付姑姑呢,需不需要我派人去监视她?”
沈钰心底有些想笑,她倒是先怀疑起别人了。
“我当初救了付元英一命,她比你靠谱。”
宋茹认真地开口:“师姐既将这些旧事说与我听,我必不会流露出去。”
她淡淡提醒:“秦绍也不许。”
不知为何,宋茹心底像是有什么突然化开,低声道:“他那混样,确实没资格知晓。”
沈钰愿意同她讲这些,想来自己比那小子招人信任。
亲疏远近顿时立下高见。
她好歹是她师妹,秦绍就图了个口头姐姐,终究还是自己与沈钰更为亲近。
半晌,宋茹玩着腰间垂落的衣带,问了个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师姐,我的绣艺真有那么差吗?”
“算不上顶好,却也还不错。”
宋茹喜出望外:“真的?”
沈钰勾唇:“不过你心不静,难成大气候。”
“我那几日被气得不轻,又听了些闲话……”她顿了顿,又叹道:“不过我也想开了,经此一事,女官之位我爹已经毫无念想。”
“若是要拿命去博前程,倒没必要。”
圣上要发落谁,让哪个臣子死只是眨眼间的事。
她若入后宫,当心吃得渣滓都不剩。
不是谁都有沈钰那份稳定心性,如临大敌却临危不乱。
沈钰语气似笑非笑:“权钱总要摊上一个,不然这身手艺只留在后院给夫君孩子做鞋袜内衫,岂不浪费。”
宋茹心念微动,“可士农工商,商贾是最低等的人。”
她当初愿意大费周章去学绣艺,也是不想来日只当个后宅妇人。
但是商路从未考虑过。
沈钰抬头问:“低等重要还是钱重要?”
宋茹一怔。
她自小接受的熏陶都是做一个合格的世家小姐,长大后要做一个令人称赞的掌家之妇,从未有人提起,在后院是对自己一生的浪费。
太不合礼数,也太大胆。
“如今的礼部侍郎程大人,当年全家获罪罚往岭南,不过数十载程家又重回朝堂,你以为靠的是什么?”
宋茹思忖道:“程家有一远亲在苏杭一带掌管港口营生,富甲一方。”
所以才有钱让程家喘息,东山再起。
权力转瞬即逝,钱若是能保得住,还能留住几分希望与体面。
宋茹反应倒是很快:“师姐的意思是可以开一间绣铺,以远亲中可靠之人为名,存一份根基?可是燕北各地并不缺绣铺……”
沈钰并没肯定,只问:“可观察过寻常绣铺卖的是什么?”
“丝线,布匹,或成衣手帕荷包。”
她低头轻笑一声:“京都世家小姐从不缺这些,却缺了个趣。”
“若是有江南来的绣娘出了新奇花样,伴以针法详解,成套专属丝线布匹配齐,卖出一定的高价,你觉得会不会让人想要?”
“既学了东西,又打发了时间,还得了一件自己绣的花样。”
宋茹目光微凝,“师姐为何肯告诉我这些?”
“好问题。”沈钰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