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晨曦,两名少年郎打马而来,蹄声渐渐,在山路上漫起一片飞尘。
邻家出来浣洗衣物的女子见了,都不由红了脸,壮着胆子瞧去,只见人影落拓挺拔,一蓝一白,自成一道风景。
沈钰许久没骑马,兴致上来时不免勒紧缰绳,驰骋在风中,声声呼啸掠过耳畔。
身旁之人亦紧跟左侧,谢乘渊懒洋洋地微抬下颌,“想和你同骑一乘。”
沈钰侧头,缰绳未松,“世子,光天化日,你想被人当做断袖?”
“只要是你,断袖红袖都无所谓。”
他想要去揉她的头,沈钰却偏着躲过,微微挑眉,“你能追上,我可以考虑考虑。”
她虽然易了容,却还是能从那张面皮下看出里边漾着水光的杏眸,如今正沁着狡黠。
谢乘渊凤眸弯起,“那夫人要说话算话。”
鬼狐远远的跟着,即便如此,二人的对话还是一字不差的落进耳内。
他真是不敢听,也不想听。
到了山顶,谢乘渊和沈钰各自从马背下来。
外边围着的一些半吊子算命先生便围了过来,很是谄媚:“二位公子好。”
两人无论怎么易容,周身气度风华却怎么也掩不住,瞧着他们的衣着打扮,算命先生舔了舔唇,“公子们可是来求姻缘的?”
“这清澜寺的姻缘符极灵,公子若是想娶个美娇娘,只需八十文便可买到方丈大师开光的灵绳一根。”
听到这句话,沈钰目光下意识朝那张桌面扫过。
一根毫无特色的红绳被拧成三股,平平无奇,论赚钱还是他们心黑。
她勾了勾唇,“你何时见过两个男的来求姻缘?先生这桩生意怕是做错了人。”
算命先生又看了她们一眼,这二人风流倜傥,端的便是纨绔贵公子模样,怎么瞧也不像来求功名的。
正说着,山道上传来车轮声。
沈钰抬头,杏眸微眯。
太子和沈瑶来的倒是早。
谢乘渊淡淡:“嗯,你的客人来了。”
算命先生忙转过身准备上前,待那车架近了,帘子被人掀起一角,男子俊朗,女子娇俏,真是好一出郎情妾意。
他搓了搓手,正想回头感谢一番,两名男子已经离开了。
沈瑶被晋元太子扶着下了马车,身体柔弱无骨,宛如凌崖的花枝,叫人忍不住怜惜。
“殿下,清澜寺虽远了些,到底不在京都内,公主若在这供着,泉下有知定会安息的。”
“还是你心细。”晋元太子勾起唇来,“待风波一过,本宫便会请父皇下旨,东宫空寂太久,也是时候该添一位女主人了。”
“瑶儿,有你在,本宫才能心安。”
鬼狐在一边树上猫着,听的想自戳双耳。
他是造了什么孽,大清早专门躲着听他人的闺中闲话。
让他聋了算了。
沈瑶含羞带怯,倚着晋元太子的肩,二人亲昵地朝里边走去。
算命先生上前拦的时候,身边的随侍十分大方的从荷包拿了一两银子,他面上一喜,又说了好些吉利话,这才作罢。
供海灯的地方在佛堂后院,临着山脚,一片摇曳烛火中,梵音阵阵,安抚着已逝的魂魄。
“不知施主想供多大的海灯?”住持年老,眼睛瞧不清楚,却笑的极为和善。
晋元太子看了香火台上的东西,小的只有巴掌大,最大的有两尺高,约莫半个人一般。
供奉的东西向来都是越大越显庄重,也越好。
沈瑶走到那处,手指了指一旁较小一些的问:“这个是多高的?”
“回施主,此灯约莫一尺,虽不如两尺的大,心意也尽够了。”
晋元太子眼神微凝,福安到底是罪人之身,太大的容易引人注意。
他淡淡道,“那就选一尺的。”
提字的时候,需要写上逝者的生辰八字。
晋元太子落下福安公主生前小名,又在灯罩底部添了公主名位二字。
只是有些小,不这么容易叫人瞧清。
姐弟一场,他终究要尽些心意,更何况这如今是皇后的一块心病。
二人伏在案前时,周围伺候的人早已退了出去,四周静悄悄的。
等晋元太子落下最后一笔,诺大的佛祖金身后,忽然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身形颀长,分外熟悉,走近几步,才瞧清面容。
竟然是裴铮。
沈瑶脸上下意识闪过几分慌乱,六殿下怎么来了?
她这几日借病不见,如今却陪着太子过来供海灯,这样一来,说过的话登时全部变成谎言。
裴铮面上含笑,笑却极冷,“殿下真是好兴致,光天化日与女子在庙宇幽会不说,还敢给罪人供海灯,你这是对父皇的处置不满意?还是心生不满,早有异动?”
晋元太子拧着眉,裴铮定是因为前些日子荆州刺史一事,派了人专程盯他,不过那又如何,他一个皇子还能越过自己的身份去么。
“本宫已经是太子,何必对父皇心生不满?”晋元太子抬头看他,浅讥:“倒是六弟,想来荆州刺史满门抄斩还是没唤清你半分清醒。”
裴铮沉吟,忽而大笑:“太子?不过你很快就不是了。”
他慢慢走来,“殿下就不好奇,若是让世人皆知太子护着燕北罪人,这等私德有亏,情理不分之人还能坐稳燕北太子之位吗?”
“裴铮,你疯了!”晋元太子拧眉,“裴家要是在民心中失信,你以为你能捞得到什么好处?”
对面满不在乎的轻笑,“失信的从来是你,不是我。”
裴行远能以大义灭亲留名史册,他何尝不能刀尖舔血,试它一回?
他骤然沉下双眸,对着身后喝道:“来人!还不快将此等有乱贼之心的人拿下!”
晋元太子不由心头一跳,他今日私服出巡,并没有带太多亲卫。
不远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晋元太子从怀疑到背后泛起冷汗,仅仅只用了一个眨眼的瞬间。
裴铮怎么敢的?!
正想着,屋外的太子近侍忽然没了动静,门被一阵风吹开,血腥之味扑鼻而来。
三三两两的尸体倒了一地,泛着灰败的死气,晋元太子终于意识到了悬殊之差。
此时院子的后山上,正密密麻麻地站着十几名死士,都是裴铮的人。
晋元太子怒道:“你竟然想杀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