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双赶到冰室之时,谢景尧的尸首虽算完好,表面却根本不堪看。
除了一张脸和上半身,下身已有腐烂之势,可仅仅就是一眼,燕无双便能断定面前的就是自己的嫡亲儿子。
她虽然心伤,思绪还不至于全部混乱。
燕无双伏在冰床上哭过之后,声音渐冷,“我儿虽死于东鲁刀下,可当年无故失踪,怎知不是燕北一手安排?”
“娘娘此言差矣。”季明礼撩起眼皮,余光扫了一眼她的背影,“若真是燕北国主所做,必不会将小殿下放在穆王府养。”
“穆王与裴行远关系比手足还深,掌管朝廷要事,小殿下身为西凉人,放任别国后嗣在自己府中,和给自己脖颈上架一把随时要落的刀有什么差别?”
倒也有理。
燕无双沉痛无比,当年正是因为西凉帝听信后妃谗言,才将儿子丢在阿哥院,让小人有了可乘之机。
“小殿下被带回穆王府也不是空穴来风。”季明礼不疾不徐,“穆王妃生产前不慎饮了寒凉之物,生产时胎儿早夭,让产婆出去寻了个孩子代替,恰好在路边捡到了被贼人丢弃的小殿下。”
“小殿下襁褓华美,长的圆润可爱,像极了高门出来的孩子,穆王妃欢喜的紧,一瞒就瞒了数十年,微臣将当年的产婆一起带来了,娘娘若心中有惑,可亲自提审。”
季明礼的态度让燕无双心头的疑云消了些许。
如果是这样那便说的过去,一如谢景尧丢失后,没过多久,她便寻了季明礼着重栽培。
女人,尤其是越位高权重的女人,孩子是傍身最不可少的关键。
看着谢景尧的身量和衣料,便知他从小锦衣玉食。
燕无双阖眸,“将小殿下好好安葬。”
季明礼顿了顿,“东鲁那边……”
“毁了盟约。”燕无双淡淡打断她的话,“将尧儿的死讯放给谢乘渊,明面上他至少是他的弟弟,为了帮家人报仇,谢家军会倾尽所有之力,我们再顺势提出结盟。”
“东鲁在一方为虎作伥多年,也该消失了。”
季明礼迅速安排下去。
……
沈钰和沈泽一路快马疾驰,临近战场,平稳的心绪难得泛起一丝涟漪。
起初沈泽还没看出来,直到还差十几里,沈钰要改道去附近客栈歇息一晚,他才瞧出其中关键。
“六妹可还记得我们是在逃命?”
沈泽抚了抚额,第一晚披星戴月赶路时,沈钰就像不会闭眼的铁人,可以滴水不沾,滴米不进。
沈钰从袖中摸出两张人皮面具,一张丢给他,“四哥若是不想变哑巴,还是闭嘴的好。”
沈泽愕然。
这丫头脸怎么翻的比天气还快?
他人虽然在东鲁,这些日子也听了许多关于沈钰的传言。
听说她和谢乘渊情谊颇深,长街一吻更是如一桩美谈传遍燕北大街小巷。
就这脾气怎么可能?
沈泽摇了摇头,暗叹人言可畏。
翌日。
沈钰换了一身衣裙,如水衬青山的浅绿,衣袂轻扬,料子的颜色不深,却难掩容色倾绝。
女子杏眸轻抬,无波无澜,有着睥睨众生的冷傲。
沈泽心想,定是吃了许多常人无法经受的苦,才能让她变成今日的模样。
沈钰的心,无疑是最难捂热的。
另一边。
东鲁军大败,最后一丝屏障被人破获,再也没了藏身之所,匆匆狼狈迁离。
谢乘渊于坐城台之上,正在和钦天监下棋。
林朝胜捋了捋胡须,轻声劝道:“大局已定,将军大可去歇息一会,不必事事亲为。”
他一日只阖眼两个时辰,其余日子不是调兵就是与诸将领商谈兵法,难得空闲的时候,便会在城中视野最高的位置盯着一个方向。
林朝胜知道,他在等人。
一枚黑子落下,林朝胜微微一怔,而后笑道:“臣输了,世子棋艺实在精妙,老夫惭愧。”
谢乘渊勾唇,“林老客气,是您相让才是。”
二人承让一番,林朝胜让人上来收了棋盘,难得闲适的同他一块安静坐着。
半晌,老者笑问,“此次伐鲁一行,回宫后世子必然位极人臣,往后之日可有何雄心之志?”
“我?”谢乘渊朗声而笑,眼底满是从未有过的柔情,“我没什么志向,只想同她成亲。”
天下太平,守完大家守小家,这是离京时他给的承诺。
他的果断出乎林朝胜意料之外,冥冥中却又觉得本该如此。
林朝胜笑着以茶代酒,“那便恭候世子新婚喜宴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两处黄沙轻扬,马蹄声越近越疾。
瞭望台的将士们早已架好弓弩,千钧一发,只差落箭之时。
谢乘渊却忽然叫停。
众人不明所以看向他,正要开口询问,便看见浅绿色的帐纱帷帽在猎猎风中轻动,熟悉的身影破开泥尘,奔他而来。
一向沉稳的谢乘渊难得乱了脚步,顾不得踏阶而下,三两天用轻功一跃,落在了城门之前。
周边风声呼啸而过,所有的画面都变得模糊,唯有她更加清晰。
半年之久,他们终于得以相聚。
沈钰刚落马下来,还没来得及站稳,面前忽然一暗,腰间被人强势一揽,熟悉的雪松香环拥着她。
他将她带入怀中,仿佛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不允许自己分神片刻。
沈钰就这样被他抱着,在所有成千上百的目光下,毫无顾忌,肆意相拥。
“谢乘渊,我来了。”
沈钰微一挑眉,手在他后背轻拍了拍,“我来与你并肩作战了。”
“是,夫人。”谢乘渊贴着她的额头,轻吻了一下,而后拥着她从城门走了进去。
被抛在身后的沈泽:“……”
他是谁?
他在做什么?
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地底。
不是,自己大小也是个功臣,谢家就是这么对待功臣的???
他不服!
沈泽前脚刚踏进城门,嗖的一声,面前齐齐落下一排箭羽。
刚刚动而未发的弓箭手总算寻到了由头,颔首质问:“来者何人?”
沈泽实在没忍住,冲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怒吼一声,“等等!有没有人管管我啊?!”
男人上蹿下跳的模样丝毫没有一丝冷酷剑客的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