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顾微澜也是这副性子,骄傲又自诩充满正义,仗着没人敢惹她,便总喜欢打着惩恶扬善的幌子打抱不平,满口仁义道德。
而她在景明帝的庇佑下,顺风顺水地过了十八年,直到后来狗皇帝死了,她父亲和疼爱她的外祖也死了,她离开顾家,被迫流亡才开始成长,在晟国三皇子的帮助下,最终成为一个运筹帷幄,文武双全的奇女子……
想想这精彩的人生,或许这就是小时候云姨给她说的故事里,那些成长文大女主吧。
可这一切,顾微澜都是踩着她晏华予上去的。
她告诉所有人,昭和长公主心思毒辣,弑父杀兄,扶持傀儡皇帝上位,把控朝政,骄奢淫逸,更是为一己私仇,杀了顾氏族人和一生都在尽忠报国的忠臣良将……
简简单单几句话,引得众人群起激愤。
可顾微澜忘了,亦或者她从未清晰地认识过,她父亲和外祖当初皆是因她而死。
若非是她父亲舍命相救,那么,死的人就是她,而她的外祖父,楚大将军以年迈身躯跪在她面前拔剑自刎,也是为求她放顾微澜一命,用自己的命替她这个外孙女赎罪。
可最终一切,倒全成了她晏华予的错。
直到祁晏休兵临城下,顾微澜伙同楚顾两家打开城门放叛军入城,大肆屠杀时,她依旧站在阳光下,让活在黑暗中的她看一眼都觉得刺目……
许是一直没听到免礼的声音,还保持着行礼姿势的顾微澜不由蹙了蹙英气的眉。
她微微抬起眉眼朝晏华予的方向望去,却看到,不知何时走到门口的少女淡淡地收回望向她的目光,迈着步子踏入了东皇楼内。
眉如远山的眼眸中,波澜不惊,像是对她不屑一顾。
顾微澜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早课时,书院助教领着各个学堂的学子们晨读,之乎者也声此起彼伏,回响整个书院。
东皇楼之名取自上古《九歌》,其中载:东皇乃司春之神。而春既指一年初始,又有欣荣生长之意,故以东皇二字成东皇楼,为书院内三级学子授课处的其中之一。
学子们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治国道。
而晏华予虽然在这读了几年书,但上辈子执掌大权多年,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于治国之道并不精通,否则也不至于把燕国搞的乌烟瘴气,最后自己落得那个下场。
想继续推动改革,也没成功,只知道以杀止乱。
反倒是顾微澜,景明帝和众多才子大儒都争相赞叹她,觉得她通晓武艺,有勇有谋,于治国一事亦有见解,颇有几分前任女相云栖玄的风范,若是云栖玄还在世,必是很乐意收她为弟子。
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女相。
类似的话此时已到处都有,那一刻,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主角与反派之间,两者截然不同的命运似早被定下,并在未来几年被无限拉开,延伸到极致。
而这辈子,晏华予很清楚,若不想再重蹈覆辙,那么必是要另行出路。
往日的课上,她为了扮演跋扈骄纵的公主,大多是不怎么听讲的,时常气得太傅和先生们吹胡子瞪眼,去找皇帝和皇后告状。
可陈皇后却对她极其纵容,甚至放出豪言:“昭和长公主乃陛下嫡出长女,身份尊贵。况我大燕正值鼎盛之期,贤才良将居多,他日上阵杀敌,治国理政也自有人操持,区区六艺经传,长公主若不愿,不学也罢。”
这番话表面看是对她的维护,将她捧做掌上明珠般,实际上却给晏华予拉了不少仇恨。
而皇帝也只是口头训诫她几句,让她乖一点,便没了然后。
惹得上京不少人都私下里笑她,空有美貌与才艺,却无与之匹配的德行,终是不如陈大小姐,什么京都国色双姝,明明是陈大小姐冠绝古今。
于是久而久之,先生们便鲜少管她。
可今日这几堂课下来,晏华予却听得异常认真,协助讲学的助教走到她身边,就见她拿着毛笔写写画画,竟是将今日所学都记了下来。
年轻的助教微微拧了眉,心中直呼怪哉,一时间竟也分不清这长公主是觉得好玩了,还是转了性?
而这一幕,先生自然也是瞧见了。
待到温习近日所学时,先生还特意叫了几个学子起来背诵,偏那几人要么背不出来,要么背得磕磕绊绊,好在最后是有能背下来的,先生面色也缓和了几分。
“尚可,还需勤学诵读,下次可莫要再磕磕绊绊的。”先生微微点头,让背诵的学子坐下。
转身瞧见了低头的晏华予,不知在写些什么,便将拿着书的手背过身去,朝她道:“昭和长公主来,背一遍《禹贡》。”
晏华予一愣,随即站起身。
先生姓沈,是燕国有名的大文贤,官至高位的右丞相,时常得了空便会去给东序书院和太学的学子们讲课。
此刻,年过半百的他站在不远处,灰色素雅的衣袍穿在身上,身形显得极为清瘦,望向她时,布满皱纹的双眸平静且有神。
早在他的话音落下时,众人的目光便都看向了晏华予,其中不免一些等着看笑话的神色。
众人皆知,昭和长公主才艺俱佳,却偏不喜读书,往日先生每次抽堂,她若背不出来也就罢了,却偏还要一副理所当然的性子,气得先生一脸难看,逢人说起时,还要左右瞧着无人才敢直言从未见过这般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