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怎么没了……”
手中的信纸被男人一张张翻来覆去,可最后一页的记录时间却停留在了十几年前,在晏华予才几岁的时候。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讽刺的呢喃声自一旁传出,祁晏休视线扫过去,就见晏华予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扶她,却被她抬手给挡开,淡漠的神情无悲无喜,口中喃喃着这一段话。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话音一顿,她目光看向了正悲伤哭泣的景明帝,忽的扬了唇。
殿中之人面色微变,任谁都能听出来,她在骂他。
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尚且有脸有体,可你这人却没脸没皮,既无德行也无礼教,做出如此之事,怎么还不快一点去死呢?
哭得满脸泪痕的男人抬起头,双眼发红地望向她,在触及到她眼底的讽刺与冷漠时,一下又回想起了从前,回想起自己当时质问明舒欢欢是不是他的女儿时,那时她绝望震惊的眼神,心里不知该有多难过。
恍然间,他想起了什么,一把攥住了晏华予的衣袖,“欢欢,你阿娘去的时候,你在她边上对不对,你告诉朕,她说了什么,她有没有什么话是要跟朕说的?”
自明舒死后,很多事情他都不愿再提起,亦不敢去想她死前有多么恨他。
此刻,晏华予站在他面前,挺直了脊背,淡漠的眉眼垂下,扫过他满身的狼狈,“她没什么话想与你说的,但是我猜,死前,她摆脱不了与你的夫妻之名,死后,她一定不愿与你合葬一处。”
冷冰冰的话语,不掺杂一丝温情,景明帝抬眼,对上她带着恨意的眸子,心底浮现出了晏华予从小到大时,他对顾微澜的偏袒。
“爹爹,抱~”
年幼之时,小小的她总喜欢跑到他跟前,举着双手要抱抱,很多时候他都会冷着脸不搭理她,但有时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会将她抱起来,每每这时,她就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像吃了一颗甜甜的糖。
但他也会时常因为顾微澜而责罚她,觉得她小小年纪,被明舒娇惯的无法无天,更觉得她抢了本该属于顾微澜的位置。
但实际上,在面对明舒和太祖等人时,她从来都很乖,明舒和云栖玄把她教得很好,她以往的辩驳与挣扎,都是因为她遭受不公待遇而生出的反抗。
再后来,当身边再没人能护着她时,她学会了收敛锋芒,学会了隐藏和伪装。
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唤他爹爹了,一口一句都是“父皇”,似乎他们彼此之间,就只剩下了君君臣臣。
而他,好像亦不曾真正在乎过这一切,从始至终他只要她听话就行。
“欢欢,对不起,你原谅父皇好不好……”尊贵的帝王扯着她的衣袖跪在了他的脚边,极尽卑微地低下了头。
“让开。”
冷漠不耐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晏华予甚至于不愿多看他一眼。
然而,皇帝却拉着她死死不撒手,“不,父皇错了,父皇真的错了,父皇之前不该那么对你,你再给父皇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你想要什么父皇都给你!”
泪水控制不住的落下,晏华予微微仰起头,想要掩盖自己这一时的脆弱,心底的怒火在这时升涌而起,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哽咽。
“你说你错了,要我原谅你……”
她垂下目光,唇角扯开一抹极致讥讽的冷笑,质问他,“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说这种话?你以前怎么不说你错了?我阿娘死的时候你不说,你让人将我关起来的时候你不说!”
“以前……父皇以前是被蒙骗了,若早知这一切真相,绝不会如此啊……”
景明帝心虚地低下了头,眼珠转动,慌张地想要解释,吐口而出的话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蒙骗?我十几年来因你而受的苦楚,我变成了这幅模样,你竟妄想以一句简简单单的蒙骗而揭过去!那我这十几年来经受的一切算什么?算一场笑话吗,算一场专门为你助兴而出演的闹剧吗?”
晏华予狠狠将他推开,后退一步,抬手指着他,有些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我为什么怕黑?我为什么每夜都要点灯入睡?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一个不择手段,连我自己都厌恶的人?他们都说我疯了,我也觉得我疯了,但我为什么会疯,你难道不知道吗?还是你觉得那根本不重要,现在你一句你错了,就想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晏楚煜,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我就必须要被你利用折磨之后,大度的原谅你吗?”
承明殿外,将士们厮杀不断,鲜血飞溅,染红了青砖和绿瓦。
而承明殿内,景明帝听着面前之人的一句句质问,悔恨地跪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不,我不会!我自私自利,我不是圣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十几年的过往,他看着她长大,她所经历的一切他这个做父亲的比任何人都清楚,而本来她可以像她母亲所期盼的那样,平安顺遂、喜乐无忧,可最终竟是他害了自己的女儿。
“欢欢,父皇真的错了,你生气就打我骂我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能给父皇一个机会……”
男人伸手扯着她的裙摆,低着头,几乎是跪趴在了她的脚边,看似极尽卑微的恳求,却根本打动不了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心。
脸颊上是未干透的泪痕,晏华予的内心如同她此刻的面色一样,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对吗?”
“对,对,你说!”似抓住了一丝希望,景明帝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迫不及待地抬起了头,双目满含期待的望着她,“你想要什么父皇都给你!”
唇角一扬,晏华予冷漠地俯视着他。
“好,那我要帝位,我要这燕国的天下,我要坐在那金銮殿上最高的位置,你,父皇,你自己拟诏,把它让给我。”
她手一抬,指向了外面那金銮殿的方向,眼底透露出的,是对权利的欲望和野心。